数学晚自习,讲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黑板上留着老师匆匆写下的几顶数学作业。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心照不宣的懈怠。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哈欠。
后排靠窗的角落里,林朗的脑袋,正一点一点地,向着桌面的方向,做着缓慢而坚定的俯冲。
他上课睡觉,已经睡出了一套成熟的、经过实践检验的经验。
首先,地点要好——比如现在的这个“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宝座,隐蔽性极佳。
其次,姿势要讲究——不能直接趴桌上,目标太大;要微微侧身,将脑袋,不动声色地,歪向旁边的……江澈。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必须有一个可靠的僚机——江澈。他会在老师目光扫过来的瞬间,用胳膊肘、手指,或是一声极轻的咳嗽,及时唤醒他。
万一真的被逮到,就说是靠江澈问问题,虽然这个借口在这个时间段上显得有点苍白,但好歹是个说法。
总之,在江澈的侦查和掩护下,林朗通常能睡得相当……嗯,相当安稳。
今天,他再次熟练地进入了待机状态。身体放松,呼吸均匀,脑袋歪在江澈的手臂旁边。
江澈则是一边写着自己的作业,一边分出一丝余光,留意着教室门口的动静,偶尔看一眼身边这个即将离线的家伙。
一节课的时间,在林朗的梦境中,飞快地溜走。
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林朗像是被按了某个开关,身体一震,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抬起了头。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眉头就先皱了起来。“呸……呸呸……”
他下意识地吐了几下,感觉嘴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
他伸手,从嘴里,抠出了一团被口水浸得半湿的、皱巴巴的纸巾。
“……?” 林朗看着手里的那团纸,又看看旁边一脸平静的江澈,脑袋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你……这是……”
“哦,我干的。” 江澈放下笔,很自然地回答道,“我看你睡觉,好像要流口水。”
“就随手塞了一团纸进去,怕你把口水滴到我身上。”
“我怎么可能会把口水滴在你身上?!” 林朗立刻反驳,脸却不自觉地有点发热,显然是底气不足。
“行。” 江澈从善如流,“我胆小如鼠,是我在未雨绸缪。”
“……” 林朗被他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愤愤地把那团湿纸巾扔进垃圾袋,然后,想站起来,去接点水,清醒一下。
然而,他刚一起身,腿上就传来一阵强烈的、又麻又痒的酸爽感!
“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噗通”一声,就朝着前面的过道,直直地跪了下去。
单膝着地,姿势标准,简直可以直接去演古装剧里的“臣有本奏”。
“……” 林朗跪在地上,感受着膝盖传来的钝痛和腿上那一阵接一阵的、销魂的麻痒,表情一片空白。
江澈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林朗,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微微抬起手,掌心向下,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慢悠悠地说道:
“平身,平身……”
“不必行此大礼。”
“朕……”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朕”这个自称有点过于嚣张,改口道,“……我,受不起。”
“……” 林朗的脸,“腾”地一下,又全红透了!
他猛地抬起头,瞪着江澈。“你……你闭嘴!”
好在,江澈也算是见好就收,他伸出手,握住林朗的胳膊,用力,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林朗一瘸一拐地,在江澈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指着江澈,手指都在颤抖:“你……你敢嘲笑我!”
“我要扣你0.5分!”
“你在我心里,不是满分男了!” 他气呼呼地宣布。
江澈挑了挑眉,“哦?”
他似乎对这个评分很感兴趣,“这个成绩……”
“有赋分不?”
“啥?” 林朗一愣。赋分?什么赋分?
“新高考的政策呀。” 江澈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给我打分的大考官,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
“我在你心里排第一,就算扣了0.5分,” 他顿了顿,“赋分之后,也应该是满分的。”
“……” 林朗被他这套理论给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主科不赋分!”
“行。” 江澈点点头,“149.5分男,现在要去给腿麻的小林,” 他看着林朗,“接水。”
“……” 林朗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给你加100分。”
江澈端着水杯,走向教室前面的饮水机。
林朗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在疯狂地碎碎念:
「扣分……零点几分的扣。」
「加分……直接加100分。」
「林朗,承认吧。」
「你很为江澈着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不对……」
「我到底……」
「啥时候否认过了?」
好像……确实没有。
拜托,他超爱江澈的。
想到这些,林朗又有点羞,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在看桌上的数学题。
江澈很快就端着水回来了。把水杯放在林朗面前。“喝点水,清醒一下。”
“嗯。” 林朗含糊地应了一声,捧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第二节课的晚自习铃声,再次响起。
林朗喝完水,感觉精神确实好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认真写一会儿数学作业。
他翻开练习册,找到一道几何证明题。
看着上面那个由各种线条、圆、三角形构成的、复杂得像是某种神秘魔法阵的图,林朗皱着眉,开始思考。
他拿起笔,犹豫了一下,然后,在那个“魔法阵”上,小心翼翼地,画上了一道辅助线。
江澈一直在旁边,用余光注意着他。看到他画出正确的辅助线,江澈的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不错不错,” 他低声说,“真上进。”
林朗心里一美,正要继续往下写。
可是,没过几分钟,江澈一扭头——
“……?”
林朗,又睡着了。
他的脑袋,又一次歪向了江澈这边。
江澈:“……”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林朗。“醒醒。”
“嗯……” 林朗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眼睛还是半眯着的。
“怎么又睡了?” 江澈问。
“数学……” 林朗含糊不清地说,“几何题……太复杂了……”
“跟个魔法阵似的……”
“我划上了一道辅助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把……恶魔召唤出来了……”
“恶魔让我睡的……”
说完,他的脑袋,又一点一点地,往下垂去。
江澈:“……”
沉默了。
然后,他默默地收回了想要再次推醒他的手。
他转回身,打开自己的文具盒,从里面,拿出了……两把塑料的、半透明的直尺。
他将那两把直尺,一横一竖拼在了一起。拼成了一个十字架。
然后,他再次转向林朗。
林朗还在睡。睡得很安详。
江澈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举起那个塑料十字架,对准了林朗的脑袋,敲了一下。
接着,开始……念诵起什么。
他一边念,一边,还用那个塑料十字架的尖端,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戳着林朗的脸颊。
“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 and of the Son, and of the holy Spirit…”(以圣父、圣子、 圣灵的名义…)
“depart from him, unclean spirit…”(离开 他, 不洁的灵…)
林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塑料十字架,在自己眼前晃悠。
“……” 林朗的睡意,瞬间就被吓飞了一大半。他的英语很好,自然是听懂了江澈在念什么。
他看着江澈那张认真得有点过分的脸,和那个戳在自己脸上的塑料十字架,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这家伙,也真是的……
他随口胡诌一句,他居然真的愿意陪他闹。
“别念了别念了!” 林朗赶紧抓住江澈拿着十字架的手,压低声音,“神父!神父!我错了!”
“放过我吧!”
江澈停下了念经,但手里的十字架,还是对着他。“恶魔赶走了?” 他认真地问。
“赶走了赶走了!” 林朗连声说道,“彻底赶走了!”**
江澈这才满意地,把十字架收了回去,重新拆成两把尺子放回文具盒。
然后,他看着林朗,“那,继续写作业?”
“……写,写。” 林朗认命地,重新拿起笔。
他又努力了一会儿,但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他感觉,自己又要离线了。
然后,他就看到,江澈又默默地把手伸向了文具盒,拿出了那两把尺子,开始拼十字架……
“别别别!” 林朗一个激灵,赶紧按住他的手,“这次不是恶魔!”
“那是什么?” 江澈问。
“是……天使!” 林朗急中生智,“天使喊我睡的!”
“哪个天使?” 江澈追问,“加百列?米迦勒?”
“是……是……” 林朗脑子一抽,“堕天使……”
“……?” 江澈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信你个鬼。” 他说着,就要把十字架举起来。
“我写!我真的写!” 林朗赶紧求饶,“我保证!”
在江澈的威慑下,林朗最后总算是把那道几何题,给勉强写出来了。
虽然,江澈出了很大的力——基本上等于是把解题步骤,拆成一句一句的,喂给他的。
“嗯,” 江澈看着林朗终于填满的答题区域,点了点头,“这大概是21题的难度。”
“能写出来,还是很棒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实力,但被江澈这么一夸,林朗还是一下就骄傲了起来。
他挺了挺胸,“那是!”
“万一……” 他开始畅想未来,“我以后拿到了诺贝尔数学奖怎么办?”
江澈:“……”
“认识范进不?” 他问。
“认识啊。” 林朗点头。《范进中举》嘛,课本上学过。
“人家是考上了,才敢疯的。”
“你呢?”
“把心放肚子里。”
“你拿不到这个奖。”
“什么意思啊?” 林朗不乐意了,“看不起我?人要有……”
“——” 江澈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他,“诺贝尔,”
“没有数学奖。”
“……” 林朗的声音,戛然而止。
“咦……?” 他眨了眨眼睛。
“哦哦哦……” 他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得简直想用脚趾抠出一座城堡。他怎么就把这个给忘了!
“那……那……” 他结结巴巴地,试图找补。
“行了。” 江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你发一个奖吧。”
“什么奖?” 林朗好奇地问。
“江澈数学奖。” 江澈一本正经地说。
“奖金呢?” 林朗眼睛一亮,伸手。
“要钱没有。” 江澈拍开他的手,“要命一条,要江澈也有一个。”
他看着林朗,“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朗看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抓住了江澈的手腕。
“要江澈!” 他宣布道。
“好。” 江澈反手轻轻握住了林朗的手。
“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