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食堂,人头攒动。
林朗拿着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土豆烧鸡块,眉头却紧紧地皱着。
这道菜,是他为数不多,比较喜欢吃的食堂菜。
土豆炖得软糯,鸡块也不像以往那样柴,反而带着点嫩滑。
米饭也蒸得粒粒分明,软硬适中。
连续三天了。
连续三天,食堂的饭菜,都维持在一个能吃,甚至还算不错的水准上。
这太不对劲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反而让他心里,开始“突突”地打鼓。
以他过往十几年的人生经验,每当他觉得“哇塞,最近运气好好,日子好顺”的时候,接踵而至的,往往是一些意想不到的、劈头盖脸的“惊喜”。
所以,当食堂的伙食,这个薛定谔的猪食,突然连续三天稳定在了人类可食用的区间,林朗不仅没有感到喜悦,反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他放下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忧郁地望向食堂那油乎乎的天花板,缓缓开口:“唉……”
“澈哥,我感觉……有点忧郁。”
坐在对面的江澈,正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闻言,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微微挑了挑眉梢,放下筷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
“怎么了?”
“和……”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和年猪……”
“共情上了?”
“噗——咳咳咳!” 旁边,正在喝汤的沈雨桥,一个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朗也被噎得瞬间忘了自己刚才在“忧郁”什么。
“和年猪?!” 林朗重复了一遍,“共情?!”
江澈却一脸坦然,他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然后,又擦了擦嘴,才抬起眼看着林朗,平静地解释道:
“食堂饭菜质量,呈周期性、脉冲式波动。”
“连续多日维持在较高水准,是小概率事件。”
“根据往年数据,临近大型考试、领导视察或节庆,伙食会短暂提升。”
“目前,无考试,无领导视察通知,无节庆。”
“所以,” 他顿了顿,“这是一个异常波动。”
“你觉得‘不对劲’,是合理推测。”
“但在缺乏有效信息和明确指向的情况下,” 他总结道,“这种对‘未知坏结果’的泛焦虑,与……”
他又停了一下,似乎在找一个更恰当的类比,“与年关前,被喂得格外好的猪,在感知到某种模糊的不安,但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时的状态,”
“在逻辑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所以,” 他最后,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下了结论,“我问你,是不是和年猪共情上了。”
沈雨桥已经笑得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鹅。
林朗则是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看着江澈,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我听懂了但我大受震撼。
他明白了。江澈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分析他的“忧郁”,并且试图安慰他。
可是……可是……
“我……” 林朗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我是担心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懂不懂啊!是对未知危险的警惕!是第六感!”
江澈点了点头,表示“收到”,然后,平静地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第六感告诉你,你现在像一头……”
“嗯……” 他难得地犹豫了一下措辞,“像一头在‘暴风雨’前,被喂饱了的、有预感的年猪?”
“……” 林朗彻底无语了。
看着林朗那副“我想反驳但我又说不出来”的憋屈样子,江澈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他拿起汤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
“行了。” 他终于结束了这场讨论,“别胡思乱想了。”
“好好吃饭。”
这么一闹,林朗心里的那股“忧郁”,莫名其妙地就散了一大半。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鸡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赌气。
“哼!” 他含糊不清地,对着江澈哼了一声,“吃就吃!我才不是猪!”
“嗯。” 江澈点了点头,“你是会思考的、有第六感的、担心暴风雨的……”
“林朗。” 他及时刹住了车,没把那个词说出来,但眼里的笑意,却更浓了。
林朗决定,化悲愤为食欲,狠狠地消灭掉眼前这盘晚餐。
至于那股不祥的预感……管他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吃完晚饭,林朗,江澈和沈雨桥,跟着人流,回到了教室。
推开门,头顶的日光灯,惨白惨白地亮着,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林朗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懒洋洋地坐下。他伸了个懒腰,目光习惯性地,漫无目的地扫过教室。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他的目光,定格在教室后窗,那副厚重的蓝色窗帘上。
窗帘是拉上的。
但此刻,在那深蓝的布面上,却映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蠕动着的黑影!
那些黑影,层层叠叠,不断地扭曲、爬行,仿佛是一片活的、会动的墨迹,在窗帘上投下了令人不安的阴影。
而且,仔细看的话,似乎还能听到一种极为微弱的、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窗户玻璃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股凉意,顺着林朗的脊背,“嗖”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这是什么东西?!
“我靠!” 他低声惊呼了一句,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前桌沈雨桥的胳膊。
“沈雨桥!沈雨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干嘛?” 沈雨桥刚刚坐下,正在低头翻课本,被他这突然一抓,吓了一跳。“你……”
“你……” 林朗指着窗帘,咽了口唾沫,急急地问道,“你是不是用你那什么……招魂幡了?”
“你……” 他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把鬼给招来了?”
沈雨桥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气得直接翻了个白眼。“林朗,你脑子是不是被今天的土豆烧鸡给堵住了?”
“我是个正经道士!” 他强调道,“我是不会用‘魂牵梦萦风云荡’这种招数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严肃,“况且,我学的是正一派,驱鬼是会的,但不是用来招鬼的!”
江澈闻言,也朝窗帘那边看了一眼。
他皱了皱眉,没有像林朗那样大惊小怪,也没有像沈雨桥那样忙着撇清关系。
他径直走了过去,步伐平稳,表情冷静。
“澈哥!” 林朗在他身后,小声地喊了一句,“你……你小心点!”
江澈没有回头,他走到窗边,没有丝毫犹豫,伸手,“哗啦”一声,就将那副厚重的蓝色窗帘,一把拉开了!
窗帘拉开的刹那,窗外的景象,瞬间清晰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没有鬼魂。没有妖物。也没有任何超自然的东西。
只有……密密麻麻的,虫子。
是一种小小的、黑色的、带着点暗绿色的、翅膀很薄的飞虫。
它们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聚集在教室的窗玻璃外。
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正是它们的翅膀和细足,摩擦玻璃时发出的。
层层叠叠的虫影,密密麻麻地印在玻璃上,在灯光的照射下,形成了窗帘上那片蠕动着的、令人不安的黑影。
原来,是虫子。
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的、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实际威胁的……虫子。
然后,女生们率先爆发出了尖叫声!“啊——” !“我的妈呀!” !“好恶心!” !
男生们,也是一阵骚动。“我靠!” !“这么多!” !“这什么玩意儿啊!”
林朗也是长长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松开抓着沈雨桥的手,拍着胸口,“吓死我了!原来是虫子……”
但紧接着,他看着那满窗的、黑压压的、还在不断蠕动爬行的虫子,眉头又皱了起来,“不过……这也太恶心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多?”
“气温回升了。” 江澈看着窗外,平静地说。“最近几天,白天温度太高。”
“这些虫子,可能是越冬的虫卵,提前孵化了。”
“晚上,它们趋光。”
他解释得言简意赅,冷静的声音,在一片嘈杂的惊叫和议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甚至还凑近了一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好像是……一种小型的蛾。没什么危害,就是数量太多了。”
“不管是什么!” 有女生哭丧着脸,“好吓人啊!它们会不会进来啊?”
“应该不会。” 江澈伸手,推了推窗户。窗户关得很严实。“窗户是关好的。” 他说,“只要不开窗,就没问题。”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只小小的飞虫,不知怎么的,竟然从窗户上面那条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里,挤了进来!
它“嗡嗡”地扇动着翅膀,在教室的半空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
“啊——!” 离得最近的女生,尖叫着跳了起来。教室里,刚刚平息下去的骚动,瞬间又沸腾了!
“进来了!”
“打它!打它!”
“别让它飞!”
立刻,有几个胆大的男生,拿起了书本,朝着那只不速之客,挥舞了过去。
“啪!啪!” 几声闷响之后,那只可怜的小飞虫,被拍到了地上,不动了。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啪嗒”、“啪嗒”……
又有几只飞虫,从不同的缝隙,顽强地挤了进来。
教室里,彻底乱了套。尖叫声,拍打声,书本挥舞的风声,此起彼伏。
林朗看着眼前这混乱的景象,又看看窗外那黑压压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虫群,再看看身旁一脸淡定的江澈,最后,他默默地转向了旁边,正在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些虫子的沈雨桥。
“我说……” 他幽幽地,再次开口。
“沈雨桥你真的……”
“没用什么奇奇怪怪的法术吗?”
“比如……” 他指了指窗外,“召唤虫群之类的?”
沈雨桥默默地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封皮都磨破了的《道德经》。
“来,” 他一脸麻木地,将书塞到林朗手里。
“这位施主,你今天的功课,是把这本经,给我抄一百遍。”
“冷静一下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