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视察的成功与红烧肉的美名,将谭晓晓推上了风口浪尖。场部表彰、县里简报提及,连军营都流传起她的厨艺传说。
然而,光明之下阴影滋生。王大海虽倒,其残余势力未散。谭晓晓的崛起像一根尖刺,深深扎进了某些人的眼里。
其中最坐不住的,是后勤科干事钱有福。他位置关键,掌管部分物资统计初核,与王大海关系匪浅。谭晓晓的声望,无疑触动了他敏感的利益神经。
钱有福曾与王大海“默契合作”,一个克扣,一个做账,从中牟利。王大海倒台后,他惊险过关,仅受轻微批评。
眼看风头将过,谭晓晓却异军突起。她不仅稳住了食堂,更赢得广泛赞誉,严重威胁到钱有福的“财路”与“惯例”。传闻场部甚至考虑给她正式职务,参与物资监督,这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绝对不行!”钱有福在堆满报表的办公室里烦躁踱步,惯常的假笑消失无踪,脸上只剩下阴沉与算计。
钱有福不敢对抗陆霆骁,便将所有怨惧转移到谭晓晓身上,阴狠地盘算着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领导走后的第三天,谭晓晓正与陈队长等人在食堂商量改良计划时,门被“砰”地推开。
钱有福背着手踱步进来,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冰冷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谭晓晓身上。
“哟,开会呢?这么热闹。”他拖长了声音,“谭晓晓同志,忙着呢?”
陈队长连忙站起来:“钱干事,您怎么来了?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咱们的‘功臣’?”钱有福皮笑肉不笑,“联欢会伙食办得好啊,给咱们农场争光了。谭晓晓同志,功不可没。”
谭晓晓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钱干事过奖了,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嗯,谦虚,好。”钱有福点点头,走到灶台边,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锅沿,又看了看堆放食材的角落(那里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话锋忽然一转,“不过啊,这功劳归功劳,规矩归规矩。我这次来,是代表后勤科,对咱们三队食堂近期的物资领用和消耗,做一次例行检查和……嗯,提醒。”
他特意加重了“例行检查”和“提醒”几个字。
陈队长脸色微变:“钱干事,这……领导视察的物资是特批的,账目都清清楚楚,跟场部报备过的。”
“特批是特批,日常是日常。”钱有福摆摆手,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我就说几点。第一,据反映,最近食堂领用的玉米面、高粱米,消耗速度比定额核算的要快一些。虽然不多,但积少成多啊。这粮食,可是国家的宝贵财产,每一粒都要用在刀刃上。”
谭晓晓心中冷笑。消耗快?那是因为她改良了做法,饭菜更实在可口,大家自然吃得比以往那清汤寡水多些。而且,她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绝无虚报。
“第二,”钱有福继续道,小眼睛瞄着谭晓晓,“我听说,食堂最近用了一些……来路不明的‘野味’和‘山货’?比如那野猪肉?还有后山挖的萝卜南瓜?谭晓晓同志,这积极性是好的,但也要注意安全卫生,更要讲程序。万一是集体山林的产出,或者涉及到保护……咳咳,总之,以后这类东西,要使用,必须先向后勤科报备,核准后才能入账、使用。不能自己想当然。”
这就是赤裸裸的限制和刁难了。报备?核准?等他钱有福“核准”,黄花菜都凉了。而且,“来路不明”这顶帽子扣下来,用心险恶。
“第三,”钱有福语气更加严肃,“我听到一些反映,说食堂现在搞‘特殊化’,搞‘小灶’。谭晓晓同志,你经常在食堂灶台忙活,还自己弄些‘调料’、‘秘方’。这固然是为了改善伙食,但也要注意影响。咱们是社会主义大食堂,讲的是公平、公开、集体。那些花里胡哨的、个人主义的东西,要不得。容易引起群众误会,也不符合艰苦奋斗的精神嘛!”
这一条更狠,直接上升到“个人主义”、“特殊化”、“不符合精神”的政治高度。在那个年代,这几乎是能压死人的大帽子。
陈队长听得额头冒汗,想辩解:“钱干事,话不能这么说,晓晓她……”
然而,谭晓晓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那弧度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洞悉和怜悯?
钱有福没看到预期的反应,心头莫名有些烦躁和不安。他冷哼一声,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子:“好了,我就说这么多。希望你们认真领会,抓好落实。食堂的担子不轻,出了差错,谁也担待不起!” 说完,他背着手,迈着自以为威严的步子,走出了食堂。
门在他身后关上,食堂里一片死寂。
“欺人太甚!”一个年轻的女知青忍不住低声骂道,“什么玩意儿!晓晓姐做出成绩,他们就来摘桃子、下绊子!”
“就是!还备案?写说明?分明是想卡住我们!”
陈队长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谭晓晓:“晓晓,这……钱有福这人,是出了名的难缠,跟王大海……唉。他今天这话,句句带刺啊。以后咱们……”
谭晓晓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她走到窗前,看着钱有福矮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场部的方向。
“他想卡,就让他卡。”谭晓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他要明细,我们给他明细,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他要说明,我们就写说明——粗粮如何细作,边角料如何利用,都是符合节约精神、改善伙食的好办法,光明正大。”
她转过身,看着众人:“至于‘野味’、‘山货’……”她顿了顿,“我们以后尽量不用,或者,用更‘正规’的渠道。后山的萝卜南瓜,如果我们自己能种出来呢?”
自己种?众人都是一愣。食堂后面是有点空地,但土质一般,而且这个季节……
谭晓晓没有解释,只是说:“困难肯定有,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他越想用规矩压我们,用帽子扣我们,我们就越要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更挑不出错处。他要的,不就是我们慌乱、出错、最后向他低头吗?”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那把陆霆骁派人送来的新菜刀,指腹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锋。
“我们偏不。”
她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
“从明天开始,食堂的每一笔账,公开贴出来。每天做了什么,用了多少,剩了多少,让大家都能看见。我们的改良,也一步步来,让大家亲眼看到、亲口尝到变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口味是最真实的评判。”
“他要气急败坏,就让他气急败坏去。”
“我们只管,把灶火烧旺,把饭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