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光转瞬即逝……
尚书府正厅内,尹尚书与柳璇分坐于上首,目光先扫过阶下的众公子,随即落在易安身上。
尹尚书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不满:“老六,你伤得这般重,将军府那位大小姐这三天竟未曾上门探望?
前几日你们不是相处得极好么?怎么,你一出事,她就避而不见了?”
柳姨娘不等易安开口,已从凳上起身,对着尹尚书福身行礼,
声音柔得发腻:“老爷有所不知,是妾身三天前让人传话给将军府大小姐,
说安儿近来需静养,不宜见客,才没让她来探望的……”
话刚落音,另一侧的柳小娘突然用帕子捂着嘴嗤笑一声,
目光直刺柳姨娘:“柳姨娘倒是想得周到。
可老六身受重伤,正该有人在旁照料探望才是。
再者,司徒小姐与老六虽未正式定亲,可京城里谁不晓得前几日他们俩在街市上并肩闲逛、同游赏花?
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老六是将军府入赘的最佳人选!”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尖锐:“现在老六重病在身,你却把人家挡在门外,不让上门——
这是何道理?莫不是柳姨娘想借老六重伤之势,做一些不该之事……”最后几个字说得阴阳怪气……
她眼神在厅内众人脸上一扫而过,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厅内的尚书府男丁们听了这话,看向易安与柳姨娘的眼神顿时变了味,
几分猜忌、几分忌恨,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易安脸色本就苍白,此刻被这夹枪带棒的话堵得喉间发紧,指尖攥得发白。
柳姨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强作镇定地斥道:“小娘,胡说什么!我只是心疼安儿……”
可那慌乱的神色,在众人眼中反倒成了“心虚”的佐证,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柳姨娘,您的心思暂且不论,
眼下要紧的是六弟的主意——
三公子易轩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六弟,”他尾音轻轻拖了拖,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更用一种诡秘莫测的神色睇着易安,
语气又裹着几分探究:“前几日自愿要入赘将军府,那是你自己选的路。
如今受了伤,却连将军府大小姐的面都不肯见,莫非是心里又有了别的计较……”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既如此,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伙听听,也好替你谋划谋划。”
坐在易尚书下首的易大公子,神色忽明忽暗地在易轩与易安二人脸上转了圈,
忽然开口:“三弟何时竟这般关心六弟的事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膝头轻轻叩了两下,语气渐沉:“不管六弟最终能不能成将军府的人,这事说到底,都和我们脱不开干系,
与咱们心里所求的,也未必真有多大出入。三弟又何必急于一时……”
“父亲……”
易安挣扎着从凳上起身,右腿伤处一疼,身子不由往左侧倾了倾,
他忙用手撑了下桌沿才稳住身形,随即拱手行礼,指尖因用力攥紧而泛得发白……
“孩、孩儿不想入赘了……”他的声音里裹着浓重的怯弱,像被风雨打蔫的草,半点底气也无。
可说到后半句,他却微微抬了抬头,虽仍低着头颅,语气里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孩儿虽说是庶出,可也是尚书府的子嗣。
父亲,孩儿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入赘?
若是真应了这事,孩儿只觉……只觉有辱门楣,更损了咱们尚书府的男子气概……”
他深吸一口气,揖身更深了些:“所以,孩儿恳请父亲……再重新考量考量。”
“哦……老六觉得,身为男儿入赘,便是折辱了大丈夫的尊严,是桩耻辱事……”
柳璇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不高不低,像块石子投进静水,漾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似在陈述,又似随口一提。
易安闻声,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看向易尚书,声音虽仍发颤,却添了几分咬劲:“父亲,入赘本就是有辱男儿气节的事!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做这等窝囊、失了风骨的事?”
他胸口微微起伏,语气愈发恳切:“孩儿虽自幼体弱,可这不代表……
代表孩儿的气节与尊严,也同这身子一般孱弱啊!”
柳璇听着,只缓缓抬眸,目光在易安身上淡淡扫了一圈,随即垂下眼帘。
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上挑了挑,一声轻嗤从鼻间溢出,似嘲讽,又似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声笑,让人猜不透究竟是何意……
而后,又没头没脑地朝柳姨娘那边抛过来一句:“柳姨娘,有些事,该明白了,不是……”
这话来得突兀,像平地起了阵怪风,听得众人皆是一愣。
满室的目光齐刷刷聚在柳璇身上,个个脸上都带着几分茫然与疑惑,仿佛在问她这话究竟藏着什么深意……
“多谢夫人。”柳姨娘的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灰,字句里浸着化不开的失落,
藏着掩不住的悲伤,末了只剩一片空落落的落寞,“妾身……明白的。”
她微微颔首,肩头几不可察地垮了垮,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易尚书看着柳璇与柳姨娘之间那番没头没尾、语焉不详的对话,
眸底飞快地闪过一缕暗光,随即转向易安,语气沉了沉:“坐吧。”
他目光扫过易安微颤的伤腿:“本就伤着腿,还这般硬撑着站着,像什么样子?”
易安依言坐下,刚坐稳,便听父亲续道:“入赘之事,当初是你自己应下的。
如今突然变了主意,说不愿便不愿了
——你叫为父如何向皇上交代……如何为天下人交代……又如何向将军府交代……”
最后一句问得极重,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压得易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柳姨娘见易尚书对易安语气严厉,不由得心头一紧,
护犊之情压过方才的悲伤,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老爷!”
她看向易安,满眼疼惜:“安儿这次是中了毒、受了重伤,先前的事许是记不清了……
他并非有意变卦,这、这怎能怪他呢?更谈不上什么失约啊!”
话说得又快又急,尾音都微微发颤,显然是真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