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刚蒙蒙亮。
替身坐在唐笑笑的床上，一夜未眠。她看着镜子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手指轻轻抚过眼角——那里本该有一道极浅的晒斑，是唐笑笑去年夏天在码头监工时留下的，可现在皮肤光洁，什么都没有。
“这是你的新身体。”沧溟的声音通过胸口的黑色晶体传来，低沉而威严，“完美复刻，但更年轻、更健康。那些瑕疵，没必要留着。”
替身沉默地点点头。
她起身推开窗，临渊港清晨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湿的气息和早市商贩的吆喝声。按照记忆碎片，唐笑笑喜欢在这个时辰站在窗前，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在心里规划一天的工作。
“今天要做什么呢……”她模仿着记忆里的习惯，自言自语。
“先处理积压的文书。”黑色晶体传来指令，“然后去码头看看那批掺假的货后续。记住，要表现出愤怒和果断，但也要适当展现虚弱——你现在是‘重伤初愈’的人设。”
“明白了。”
替身换上另一套浅蓝色衣裙，对着镜子练习了几个表情：严肃、关切、疲惫的微笑。确认无误后，她推开房门。
楼下大堂里，凤青漓已经在了，正在指挥伙计打扫。看见她下楼，凤青漓动作顿了顿，随即露出笑容：“唐姐姐起这么早？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睡不着。”替身按计划咳嗽两声，声音放轻，“心里挂着事。那批假石料，查清楚来源了吗？”
“鲁师傅带人连夜审了周老板船上的伙计，说是半个月前有个陌生商队低价卖给他们这批‘填充石料’，声称是矿山尾料。”凤青漓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但那个商队已经找不到了。”
“查账。”替身立刻说，这个反应来自记忆碎片里唐笑笑处理类似事件的模式，“周老板的船行最近三个月所有资金往来，一笔笔查。陌生商队不可能凭空出现又消失，总会留下痕迹。”
凤青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个思路，确实是唐笑笑的风格。
“已经在查了。”她递过一杯茶，“唐姐姐喝茶，七分烫的。”
替身接过，很自然地抿了一口。温度刚好，但她心里却是一紧——凤青漓在测试她！唐笑笑只喝七分烫茶的习惯，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
好在她从记忆碎片里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谢谢。”她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摩挲了一下——这也是唐笑笑的小动作。
凤青漓看在眼里，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辰时·望月岛
唐笑笑的灵体漂浮在海洋之泪碎片中心，脸色比昨天更苍白。燃烧本源的代价开始显现，灵体边缘出现了细微的、雪花状的裂痕，虽然暂时不影响行动，但看着触目惊心。
“你必须停止燃烧本源了。”沧澜祭司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再这样下去，三天内灵体就会崩解。”
“再给我一天。”唐笑笑咬咬牙，通过共鸣罗盘看着商会里发生的一切，“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如果替身能顺利蒙混过去，沧溟就会让她正式接管更多权限。到那时再揭穿，代价太大了。”
罗盘投射出的画面里，替身正在书房处理文书，姬无夜站在一旁“汇报”工作——实则是暗中观察。
“北边三家分厂的净化阵运转正常，但白石镇那边出了点问题。”姬无夜递过一份报告，“当地有个乡绅声称我们的净化阵破坏了他家祖坟的风水，带人闹事。”
替身接过报告，快速浏览。这个反应很对，唐笑笑看文书向来一目十行。
但接下来——
“按照《大渊律·工坊篇》第十七条，民间工坊不得损害相邻地产权益。”替身抬头，语气笃定，“但我们有官府颁发的建设许可，而且净化阵的辐射范围测算过，离他家祖坟至少三百步，远超过法定的五十步安全距离。他是无理取闹。”
姬无夜眼中精光一闪。
说对了法律条文，说对了安全距离，但这个判断……太教科书了。
真正的唐笑笑会怎么做？姬无夜太清楚了——她根本不会先讲法律，而是会问：“这乡绅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有没有竞争对手？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她会从利益角度切入，找出闹事的真正动机，然后一击致命。
法律？那是最后拿出来打脸的武器，不是第一反应。
“唐掌柜说得对。”姬无夜不动声色，“那依你看，该怎么处理？”
“让当地掌柜拿着许可文书和测算图去官府备案，同时派人去和乡绅沟通，解释清楚。”替身流畅地回答，“如果对方继续闹事，就报官处理。”
很标准，很正确。
但也太标准、太正确了，像背书。
姬无夜心中有了七分把握，但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他想起了唐笑笑昨晚说的第三个方法——海洋之泪碎片共鸣测试。
“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蓝色碎片——那是昨天从唐笑笑灵体那里要来的一小片海洋之泪边角料，“这是今早整理房间时在床缝里找到的，应该是你以前不小心掉落的。”
他将碎片放在书桌上。
替身看向那碎片。蓝色晶体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海水流动。她胸口处的黑色晶体突然剧烈发烫，沧溟的警告直接传入脑海：“不要碰！那是海洋之泪碎片，会检测灵魂本源！”
“这么小的碎片……”替身强作镇定，伸手去拿，“我都忘了什么时候掉的了。”
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碎片的刹那——
“等等。”姬无夜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我想起来了，这碎片好像是我上次带来的样品，不是你的。抱歉，我记错了。”
他自然地收回碎片，放回怀中。
替身暗暗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姬无夜刚才那个动作，太快了，像在阻止她碰碎片。
他在怀疑我。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闷。记忆碎片里那些关于姬无夜的画面涌上来：他教她看账本时的耐心，他受伤时她守在床边的焦急，还有那些若有若无的、未曾说破的情愫……
“姬无夜。”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你还记得……去年中秋，我们在码头仓库顶上喝酒赏月吗？你说，月亮像一块没切匀的桂花糕。”
这是记忆碎片里最清晰的画面之一，带着朦胧的情感和清冽的酒香。
姬无夜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记得。那是真实的记忆。那天唐笑笑偷了他一坛好酒，拉他爬上仓库顶，两人喝到半夜，说了很多傻话。月亮确实像桂花糕，这话是他说的。
替身怎么会知道？
除非……她真的有唐笑笑的记忆。或者说，她真的就是唐笑笑？
但下一刻，姬无夜听到了一个声音——不是从替身嘴里发出的，而是直接传入他脑海的，唐笑笑那特有的、带着咬牙切齿味道的吐槽：
“桂花糕个头啊！那天老娘喝断片了，第二天头疼得要死，还得去谈生意！而且那月亮明明像块发霉的饼好吗！这替身记忆怎么还带美颜滤镜的？！”
是望月岛的唐笑笑！她通过共鸣罗盘在远程“观战”，并且忍不住吐槽了！
而姬无夜，是唯一能听到这心声的人。
他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赶紧低头假装咳嗽，掩盖上扬的嘴角。
好了，现在百分百确定了。眼前这个是假的。真的那个还在望月岛，并且一如既往地擅长破坏气氛。
“记得。”姬无夜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天你喝多了，还说要造一艘能飞上月亮的船，去尝尝桂花糕味的月亮。”
替身笑了，笑容里带着怀念：“是啊，那时候真敢想。”
不，你根本不知道。姬无夜在心中冷笑。那天唐笑笑说的原话是：“等老娘赚够钱，就造个大火铳把自己轰到月亮上去，看看那上面是不是真有兔子。如果有，就抓回来做成麻辣兔头，肯定能卖爆。”
这才是唐笑笑。
午时·深海据点
沧溟看着水晶球里传来的画面，满意地点头。
“第一阶段很顺利。”他对身旁的影卫说，“替身已经通过了初步测试，连姬无夜都没有立刻翻脸。接下来，让她开始接触核心账目和配方。”
“主人，会不会太快？”影卫谨慎地问，“商会那些老人精得很，万一露出破绽……”
“就是要快。”沧溟手指轻叩扶手，“唐笑笑的灵体撑不了多久。据线报，她昨天燃烧了本源，今天状态更差。只要替身能在她彻底虚弱前站稳脚跟，等真身灵体崩解，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那万一……真身还有后手？”
沧溟笑了，笑容冰冷：“她当然有后手。但我也有。去，把‘那个东西’准备好。三天后，如果计划顺利，就给临渊港送一份‘大礼’。”
影卫领命退下。
沧溟独自坐在黑暗的大殿里，看着水晶球中替身的身影，喃喃自语：“唐笑笑，你以为靠灵体状态就能翻盘？太天真了。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有实体的人。”
未时·商会的微妙变化
替身按照沧溟的指示，开始要求查看核心账目和最新产品的研发记录。
这次，释心站了出来。
“唐掌柜，核心账目涉及商会根本，按规矩需要三位核心成员同时在场才能查阅。”释心双手合十，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而且你重伤初愈，不宜过度劳累。这些琐事，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释心大师说得对。”凤青漓立刻接话，“唐姐姐，你先养好身体要紧。商会的事，有我们呢。”
替身看着两人，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们在防着我。
这个认知让黑色晶体里的负面情绪开始翻涌：不被信任的愤怒，被排挤的委屈，还有深藏的自卑……这些情绪原本不属于她，是沧溟植入的“人格底色”，此刻被激发出来。
“我是商会创始人。”替身声音冷了下来，“看看自己的账目，还需要别人批准？”
气氛骤然紧张。
就在这时，鲁师傅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查到了！那个卖假石料的商队，背后是永昌船行的一个分掌柜！那家伙上个月赌钱输了一大笔，被人做局套住了，这才铤而走险！”
他喘着气说完，才发现书房里气氛不对：“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姬无夜率先打破僵局，“鲁师傅辛苦了。那个分掌柜人呢？”
“已经控制了，正在审。”鲁师傅看看替身，又看看其他人，挠挠头，“那个……唐掌柜，您脸色不太好啊，要不要休息休息？”
替身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躁动。
她不能急。沧溟说过，要慢慢来。
“也好。”她揉了揉太阳穴，露出疲惫的神色，“我确实有点头晕。那账目的事，改天再说吧。”
她起身离开书房，背影看起来确实有些摇晃。
等她走远，书房里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在着急。”释心低声道。
“而且情绪不稳定。”凤青漓补充，“真正的唐姐姐，越是遇到阻力越冷静，从来不会用身份压人。”
姬无夜从怀中取出那枚海洋之泪碎片，碎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脉动般的蓝光。
“碎片在共鸣。”他说，“但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望月岛的方向。”
鲁师傅听不懂这些弯弯绕，但他有最朴素的判断：“俺是个粗人，但俺觉得吧，掌柜的看账本时，眼睛是亮的、活的。刚才那位，眼睛是死的。”
一句话，道破本质。
申时·望月岛的危机
唐笑笑的灵体蜷缩在海洋之泪碎片中心，那些雪花状的裂痕已经蔓延到手臂。
她刚通过罗盘“看”完书房里的一切，知道替身已经开始着急了。这是好事，但也意味着沧溟可能会加快行动。
“祭司……”她虚弱地传讯，“有没有办法，让我在明天……再延长一个时辰？”
“你会魂飞魄散的！”沧澜的声音带着怒意，“唐笑笑，你到底明不明白？灵体崩解是不可逆的！就算最后揭穿了替身，你也回不来了！”
“我明白。”唐笑笑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但商会不能落在沧溟手里。那些净化阵、那些分厂、那些信任我们的百姓……如果被污染渗透，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而且姬无夜、青漓、释心他们……不能因为我，被拖入深渊。”
沧澜沉默了。
良久，他传来一段更复杂、更危险的咒文：“这是海族禁术‘燃魂秘法’，可以强行凝聚灵体十二个时辰，期间与常人无异，甚至能短暂触碰实体。但代价是——十二时辰后，灵体百分百崩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教我。”唐笑笑没有犹豫。
“你想清楚！用了这个，你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从我决定对抗沧溟那天起，就没想过退路。”唐笑笑笑了，虽然灵体虚弱，但眼神亮得惊人，“祭司，帮我个忙——如果我失败了，毁了海洋之泪碎片，别让沧溟得到它。”
沧澜没有回答。
但唐笑笑知道，他听进去了。
酉时·替身的噩梦
替身躺在唐笑笑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深海之底，四周是冰冷的海水和蠕动的黑影。沧溟站在她面前，手指点在她的额头：“记住，你就是唐笑笑。那些记忆是你的，那些情感是你的，那些人是你的。”
“可他们不信我……”她听见自己在哭。
“那就让他们信。”沧溟的声音带着蛊惑，“你有唐笑笑的一切，你甚至比她更完美。只要除掉那个碍事的灵体，一切就都是你的。”
“怎么除？”
沧溟笑了，递给她一把透明的匕首：“用这个，刺进海洋之泪碎片。它就会碎裂，里面的灵体……自然就消失了。”
她接过匕首，匕首冰冷刺骨。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替身坐起身，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梦里那把匕首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她低头看向胸口，黑色晶体安静地镶嵌在那里，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那暖意……很恶心。
窗外传来打更声，戌时了。
按照沧溟的命令，今晚子时，她会有一项“特别任务”——去商会库房，在几批即将发往关键分厂的净化材料上，动一点手脚。
那是慢性污染，一个月后才会发作。
到那时，深蓝商会的信誉将彻底崩塌，而已经站稳脚跟的“唐笑笑”，可以顺势推出“改良版”材料，重新掌控一切。
很完美的计划。
替身起身，走到窗边。夜色中的临渊港灯火点点，码头上还有工人在忙碌，那是深蓝商会的夜间装卸队。
记忆碎片里，唐笑笑经常深夜去码头，给工人们送热汤，和他们聊天，听他们说家长里短。
“掌柜的，俺家小子今年要娶媳妇了，您给挑个好日子呗？”
“掌柜的，这批货送完，能不能给俺们放半天假，想带孩子去赶集。”
“掌柜的……”
那些声音，那些笑脸，那么真实。
替身按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刺痛。
她究竟是谁？她做的这些事，会害死多少人？
黑色晶体猛地发烫，沧溟的警告如冰锥刺入脑海：“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唐笑笑，深蓝商会的创始人。你在拯救这个世界，用你的方式。”
是啊，我在拯救这个世界。
替身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迷茫消失了。
子时，库房。
她准时出现，手里提着“巡视”的灯笼。
看守库房的老王头打着哈欠给她开门：“掌柜的这么晚还来查库啊？真是辛苦。”
“睡不着，来看看。”替身微笑，笑容无懈可击。
她走进库房，走向那几批标记着“特急”的货箱。
透明匕首在袖中，冰凉刺骨。
而此时此刻，望月岛上，唐笑笑的灵体睁开了眼睛。
她决定提前发动——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