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却蕴含着斩铁断金的坚定:“臣,王璟若,蒙陛下与娘娘信重,忝居兵部尚书,掌国之干戈,受万民奉养!此生所愿,唯忠君之事,报国之恩,护佑社稷黎民,九死未悔!无论娘娘所言何事,关乎何等惊天秘辛,臣必以血肉之躯筑墙,以项上人头作保,以性命守之!若违此誓,天地共厌,人神共戮,万箭穿心而死!” 字字铿锵,如金石坠地,在这寂静得可怕的暖阁中激起无形却磅礴的回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先魂在共同见证。
韩皇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冰封般的、死寂的眼底,似乎终于被这滚烫的誓言灼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闪过一丝混合着巨大悲痛与微弱希冀的复杂光芒。她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终于卸下了压在灵魂上长达百年的千斤重担,又仿佛毅然背负起了更加沉重、更加血腥的宿命。她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捧着那沉重的包裹,坐回软榻。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开始一层层地、极其缓慢地解开那褪色锦缎上系的死结,仿佛在拆解一个缠绕了百年的诅咒。
布帛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绝对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终于,最后一层包裹被颤巍巍地揭开。露出的,并非预料中的金玉珠宝,而是一个长宽约半尺许的紫檀木长匣。木匣本身已显古旧,边角处被岁月磨得圆润,甚至有些细微的磕碰磨损痕迹,但木质纹理依旧清晰温润,透着一股沉静内敛、不容亵渎的岁月尊严与历史厚重感。匣面没有任何繁复冗余的雕饰,只在正中央,镶嵌着一块温润如凝脂、光泽内蕴、仿佛有月华在其中流动的半圆形白玉佩。
王璟若的目光瞬间被那玉佩牢牢攫住!那玉佩的雕工堪称鬼斧神工,绝非寻常匠人可为!两条形态各异、却同样栩栩如生、充满磅礴生命力的龙与凤,在方寸之间极尽巧妙地盘旋缠绕,龙首昂扬,凤眸清亮,首尾相衔,共同拱卫着中央一颗象征着混沌初开、天地玄珠的圆润凸起。龙鳞片片分明,凤羽根根清晰,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至高无上的尊贵与威严之气,跨越数百年时光,扑面而来!更令人惊异的是,这枚本该完美无瑕的龙凤玉佩,竟是从中间被某种利刃整齐地、决绝地一分为二!眼前匣面上所镶嵌的,仅仅是其中的一半!那断裂的茬口光滑如镜,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痛彻心扉的分离!
韩皇后伸出微颤不止的手指,如同触摸易碎的梦境或灼热的烙铁,轻轻抚摸着那半块玉佩光滑却冰冷的表面,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划过那尖锐而决绝的断裂边缘,动作轻柔虔诚得令人心酸。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无尽的追忆、深沉的哀恸,以及一种被漫长时光尘封却依旧刻骨铭心的痛楚与不甘。
“此物…”韩皇后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渺,仿佛她的灵魂已经穿越了百年的烽火与尘埃,去到了那个离乱的时代,“名为‘龙凤承天佩’。”她顿了顿,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需要凝聚全身的力气和勇气,才能将接下来的话语诉诸于口,“它的另一半…据祖训所言,应…应密藏于大唐…传国玉玺‘受命宝’的印匣之内,与之…永不分离。”
“传国玉玺?!受命宝?!”饶是王璟若心志坚毅如铁,沙场喋血见惯生死,此刻也不禁头皮发麻,倒抽一口冷气,失声低呼!这四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他脑海中连环炸响!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是华夏正统帝王至高无上、天命所归的象征!是足以让天下英雄竞折腰、掀起无尽腥风血雨的至尊神器!自唐末乱世以来,其真身下落一直成谜,只存在于史册记载和无数枭雄豪杰梦寐以求却又讳莫如深的传说之中!
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正的传国玉玺在他率军攻破汴州之时,自大梁府库之中搜出,并早已暗中交到了李存义手中,这桩隐密除了李存义外,所知之人屈指可数,韩皇后恐怕也并不知情。而这半块玉佩,竟与那块象征着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有着如此直接、如此紧密的联系?!
韩皇后虽不知道其中隐秘,但也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极致震惊,因此并未停顿,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悠远、空洞而哀伤,仿佛已经看到了百年前的腥风血雨,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出了一个足以彻底颠覆当下朝堂格局、改写所有人认知的、尘封百年的惊天秘辛:
“此事…需得从头说起,从百余年前,那场几乎将煌煌大唐拉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巨祸——‘安史之乱’说起…”
“天宝十四载冬,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悍然于范阳起兵叛唐。铁骑南下,势如破竹,潼关天险失守,东都洛阳沦陷。次年六月,叛军攻破长安最后屏障潼关,玄宗皇帝…仓皇幸蜀,帝都长安…陷落。”韩皇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那段历史的血泪、烽烟与无尽的耻辱尘埃,沉重得让暖阁内的空气都再次凝固。
“太子李亨于灵武匆匆登基,是为肃宗皇帝,尊玄宗为太上皇。至德二载秋,郭子仪、李光弼等将帅浴血奋战,并借回纥兵之力,历经苦战,终克复长安、洛阳两京。肃宗皇帝派其子,当时的天下兵马元帅、广平王、后来的代宗皇帝李豫,率精锐之师入洛阳,主持善后,安抚惊魂未定的百姓,收拾破碎山河。”
暖阁内烛火不安地跳跃,光影在韩皇后苍白如纸的脸上剧烈地明灭不定,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时光屏障的沉痛与压抑:“当时,洛阳宫室尽遭焚掠,残破不堪,满目疮痍,十室九空。代宗皇帝在清理被叛军占据、肆意蹂躏的宫苑时,于残破掖庭中寻得了一位奄奄一息的女子…”她说到这里,声音控制不住地微微哽咽,眼中蓄满了水光,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那女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难掩其天生丽质与雍容气度,她便是被叛军囚禁一年有余、憔悴不堪却目光清冽的沈氏,即…后来的睿真皇后,沈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