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中,州衙内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王隐枯坐在太师椅上,青筋暴起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案上摊开的军报上,“讨逆招讨使王璟若”几个大字在烛光下分外刺目,仿佛渗着血光。
“唐军到了何处?”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副将连忙上前:“回节使,已在城外三十里扎营,明日便可抵达城下。”
王隐缓缓合上双眼,后脑抵在冰冷的椅背上。王璟若乃是李存义近臣,这位后唐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与其的血海深仇,但偏偏在此时将其派了出来,到底是何意图?是要借王璟若之手将自己除去,彻底占据义武军属地?还是要借自己一试王璟若忠心,看其是否敢抗命施为?或许这二者皆有?
王隐越想越是纷乱,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自从在应州被王璟若大败,军中已有暗流涌动,如今若是再退,只怕自己便再无丝毫威望了。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人家已经来了,自己也不能真做那缩头乌龟。
“传令各营,”王隐突然睁眼,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明日整军两万,随我亲自会会这位招讨使大人!”
夜幕初临,定州城的灯火在漫天飞雪中若隐若现。中军帐内,王璟若展开最后一幅舆图,目光停在“狼山”二字上——那是义武军约定的会师之处。自己如今已到狼山之下,但定州城中却静如死水,这王隐到底是何打算?正思量间,帐帘忽被掀起,谢明君裹着风雪走进来,眉间凝着寒霜:“定州军出城了。”
王璟若率众方出营门,便见远处城门洞开,义武军如黑潮般涌出,在雪地上列成森严战阵。那些熟悉的戎装和旗帜让王璟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王隐这厮,竟想用这等阵仗给自己个下马威?
此时义武军阵势列好,中军处阵型忽分,就见王隐单骑而出。王璟若接过龙炎的缰绳,挥手止住欲随行的谢明君与杜厚朴,独自策马向前。马蹄踏碎薄冰,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阵前的王隐脸色阴晴不定,有一瞬间他几乎忍耐不住,想要挥手放箭,将对面来人射于阵前。但看着王璟若并无丝毫惧意的脸越来越清晰后,他终于还是强压下了这个念头。
在应州时他曾见识过王璟若的武艺,且不说一轮齐射能否将其射杀,便是能够将其射杀当场,只怕接下来自己就要面对后唐无尽的怒火,断无丝毫生路。想到这里,王隐也催马缓缓向前,迎上了王璟若。
这原本的兄弟二人当日在应州大战时于阵前一番厮杀后,这还是首次再见,但这原本应不死不休的二人此刻却迫于种种形势不得不站到一条战线上来。二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王隐却并未在王璟若眼中看到丝毫杀意,能够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意,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眼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如同看向一具死尸一般。
最终,王隐在其逼视之下还是低下了头,在马背上躬身,锦袍上的冰晶簌簌落下:“定州节度使王隐,见过招讨使大人。”
王璟若并未回礼,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望向王隐,许久才开口道:“王节使好大的威风,我等大军日夜兼程,生恐误了定州战事,使贼军涂炭生灵。却不想来到定州城下却还要在风雪中苦等多时。”他扫视着军容整齐的义武军,冷笑道,“本官观定州军容整齐,刀甲鲜明,想来以王节使之能,自退贼军亦不在话下,倒是我等多此一举了。”
王隐心头一紧,他原本拖延至此时方才出城,本是想试探王璟若的态度,若是此时王璟若对他斥责一番尚可接受,却不料对方竟要掀桌走人。若果然此时后唐大军退兵,自己能不能抵抗燕军来袭暂且不说,恐怕还会彻底惹怒李存义,到时自己腹背受敌,这如何使得。虽然他也不愿向王璟若低头,但如今形势如此,却也由不得他。
“末将点兵来迟,还望大人海涵。”他急忙解释,腰弯得更低了,“如今之计当同伐燕逆。望招讨使大人以定州百姓为重,暂且放下你我恩怨,并力破敌。”
寒风卷着雪粒掠过二人之间。许久,王璟若才冷哼一声:“既如此,王节使便随我入营议事吧。”说罢调转马头,玄色披风在风雪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王隐抬起头来,看着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带了数名亲卫,向着唐军大营而去。
王隐步入大营,便见营中刀枪林立,各营军士正有条不紊地扎着营帐,此时中军大帐已然竖起,大帐之中灯火摇曳。
王隐方一入帐,便觉数道凌厉目光刺来——杜厚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谢明君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发白,眼神中满是杀意;就连那些素未谋面的唐军将领,看他的眼神也颇为不善。
这时王璟若轻咳一声,帐中众将立即垂眼肃坐,帐中肃杀之气顿时为之一缓。“为王节使看座。”随着王璟若开口,一名军士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了王璟若下首。
待众人落座,王璟若指尖点在地图上:“昨日路过容城之时,贼军闻我大军来到,已经自行溃散,如今之计当以先破涿州为主,彻底切断幽州粮道,继而进逼幽州。”他抬眼环视众人,“诸位以为,该走哪条路进兵?”
王保义率先起身:“依末将所见,我军可由太行山东麓北进,依托易水支流河谷,避开平原开阔地带。至易州后东转,经燕南隘口直抵涿州,此路最近。”
听王保义说完,王隐不禁皱了皱眉头,却听王璟若突然问道:“王节使可有高见?”
“此路虽近,但两侧山势平缓,正是贼军设伏截击之处,一旦受困,则大军危矣。”王隐连忙起身,“末将以为当溯滱水北上,入涞水河谷,虽路程远些,却可攻敌不备。”
帐中一片寂静。王璟若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地图上:“王节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他手指划过一道山脊,“此路峡谷最窄处仅容双马并行,大军何日能过?”
见王隐语塞,王璟若的指尖突然停在舆图某处:“此处如何?”
“飞狐陉?”王隐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