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牛友珪怒意翻涌,那黑衣人适时轻声道:“殿下乃天命所归之人,何须计较眼前荣辱?昔年勾践卧薪尝胆,终成霸业。”声音忽由沙哑转为清越,如冰泉漱玉
牛友珪长吐一口浊气,眼中淫邪之光流转,盯着那张蒙面黑纱道:“本王与你相识已久,到底是该称你为右使大人,还是...紫氤仙子呢?”说话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刀痕,那痕迹深浅不一,恰似他这些年隐忍的刻度。
黑衣人眸中寒芒乍现,旋即化作春水盈盈。素手轻抬间,黑纱如蝶翼飘落,露出张倾国倾城的玉颜。饶是牛友珪见惯美色,此刻也不禁呼吸一滞——那眉眼似工笔勾勒,唇若初绽榴花,一点朱唇点于山根之下,更衬得肌肤如新雪映霞。
“早知在这汴京城中,诸事皆瞒不过殿下法眼。”张紫氤款款落座,黑色的袖口拂过案上茶渍,竟带起缕缕幽香。她指尖蘸着残茶,在桌面上画了十三道短线:“这些尾巴跟了妾身数月,殿下若念旧情,不妨让他们早些归去。若不是妾身本就愿与殿下赤诚相见,只怕他们早已化为汴京城外的一抔黄土了。”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重物坠地之声,旋即归于寂静
牛友珪听后微微一愣,喉结滚动,但随后又色授魂与地伸出手去,想要去揽张紫氤的细腰,但一只原本藏在黑袖之中的玉手如电般闪出,玉葱般的指尖轻轻拂中其脉门,牛友珪伸出的手顿时酸麻难当,连忙缩了回来。
“大事未成,殿下莫要自误。”张紫氤笑吟吟收回手,腕间银铃却纹丝未响。牛友珪这才注意到,那看似柔荑的指尖,竟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牛友珪收敛了心思,揉着手腕,目光扫过窗外雨幕:“那老不死的缩在宫中,前些时候又将朝堂清洗一番,如今举国上下,哪里还有人敢对其说出半个‘不’字。况且萧不义亦藏身宫中,便是兵变,只怕也难过他这一关。”
张紫氤忽然以指叩案。三长两短,檐角立即传来布谷鸟啼。“萧不义确实棘手,不过我已经传讯给我教教主大人,过些时候他便会自塞北返回,有他助力缠住萧不义,则诸事无忧矣。”
张紫氤说到此处微微一顿,“韩勍昨日曾往博王府上饮宴了。”随后指尖沾起茶水,在桌案上画出一道汴河,“左龙虎军掌管建昌宫十六门,若是他倒向博王,不肯与我等同谋,只怕...”
“他肯!”牛友珪猛地一掌劈碎方才木偶的头颅,木屑溅上铜雀灯台,惊得火苗一颤。随即他起身推开格扇,雨气混着马厩臊臭扑面而来。
远远望去,隔着三重宫墙,崇元殿的灯火仍刺得他眼底生疼。那些光晕里似乎晃着张夫人坠着东珠的裙裾,晃着牛清抚过她腰肢的枯手。他突然剧烈干呕起来,仿佛要将十数年前那碗鹿血酒呕出来一般,那时他亲眼看着母亲被缢死在冷宫梁下,内侍逼他跪饮那碗掺了鹿血的“镇魂酒”,腥黏液体顺着喉管爬进脏腑,至今仍在梦里灼烧。
张紫氤无声地贴上来,掌心轻轻按在他背心处,一道冰寒的真气自背心处渡入牛友珪各处筋脉,那份凉意顿时令其清醒了过来。“殿下可知,韩勍在赌坊欠下六万缗?”她指尖蘸着雨水,在案上写了个“弑”字,“他缺的不是钱,是桩能抹平账目的泼天富贵。”
更漏声突止。牛友珪盯着铜镜中扭曲的面容,额角青筋如蚯蚓般蠕动。他赤红着双眼转回头来,平复了许久的心情这才抬头道:“韩勍那边自有我去打点,贵教教主来到之时,还请仙子务必引荐。”
张紫氤笑着点了点头道:“殿下既然已经应承了在登基之后将我教立为国教,许我等于中原传道,我教教主自然要来与殿下相见。今日已晚,妾身就此告退,还请殿下珍重。”话音未落,人已化作紫影融入雨夜,唯余幽香萦绕。
“仙子?总有一日,本王要看你在我身下承欢的模样!”见张紫氤离开,牛友珪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去取那柄波斯匕首来。”他唤来府中管家,裂帛声惊飞檐下宿鸦,“就是嵌红宝石的那柄。”
三更时雨势转急,陶瓮终于满了。浑浊水面浮着槐叶与厌胜钱的倒影,恍如一张被绞碎的人脸。牛友珪伏在案上假寐,匕首冷光渗进眼皮,化作崇元殿龙椅上盘踞的血蟒。他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声,像极了那夜母亲悬梁时麻绳的摩擦声。
天色渐明,张夫人自侧门而入,裙摆还沾着宫中的龙涎香。见丈夫伏案而眠,她解下外袍欲盖,却被猛地拽住手腕。“王爷!”惊呼声中,宫裙“刺啦”裂开,露出肩头的青紫掐痕。
牛友珪双目赤红如兽,将妻子按在榻上时,嗅到她发间陌生的沉水香。这气味像毒蛇钻入鼻腔,啃噬着最后一丝理智。“老贼用得,本王用不得?”撕扯间,张夫人腕上玉镯撞在床柱,“当”的一声脆响,恰似当年洞房花烛夜合卺杯相碰的余韵。
云收雨歇,鼾声如雷。张夫人蜷在床角,看着锦被上纠缠的暗纹。曾几何时,这纹样还是她亲手所绣的并蒂莲。记忆忽而闪回那年上元节,少年亲王躲在灯市角落,将一支琉璃钗插在她鬓边,指尖比头顶的烟花还要颤抖得厉害。
她披衣起身,从妆奁底层取出个褪色香囊,里面装着一枝干枯的并蒂莲,是洛阳兵变前夜,牛友珪冒雨从太液池为她摘来的。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皇后归天之后,突然有一日内侍前来宣旨,命诸王妃入宫为皇后守灵。也就是那夜,白烛之下,牛清突然兽性大发,自己、博王妃皆在灵前受辱。自己虽心有不甘,但却怕因此事而连累丈夫,只能咬牙咽下。
也正因此事,牛友珪性情大变,原本的性子再度出现,而且比之从前更甚,就连她也不知道哪一日会在其暴怒之中身死当场。看着铜镜映出她锁骨处的牙印,新伤叠着旧伤,像幅残酷的密函。张夫人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双目垂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