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林安南一拳击出内堂后王璟若不敢停留,一个翻身站起身来,准备再度迎接雷霆一击。但谁料此时林安南只是静静立于门前,面上波澜不惊地看向他。
此时明月已上柳梢,银光洒落,将高大的院墙拉出一片长长的阴影。
王璟若抓紧这片刻的时机不断回气,保持着体内真气不断运转,丝毫不敢有懈怠之意。口中犹自说道:“方才与林宗师斗得激烈,竟然忘记去算到底有多少招了,只怕其数不止五十了吧?”
林安南并未回答,反而沉声问道:“你果真不怕死么?”
王璟若撇了撇嘴答道:“这天下间哪有不怕死的人?晚辈非但怕死,而且是极怕。但也正因如此,一旦身陷死地,便要想方设法活下来。这也是我的拳法力求数招之内毙敌于当场,一旦不成便即远遁再寻时机,像今日这般与林宗师连接数十招的情形却是从未有过。”
林安南嘴角似乎露出一丝笑意,随后不发一言转身回了内堂之中,大袖轻拂之下,两扇门砰然关闭。
随着林安南的离去,场中气氛为之一松,王璟若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顿时一阵眩晕之感袭来,连忙就地盘坐运起气来。
当王璟若从深沉的打坐中醒转过来后,才发现自己体内真气尽复,比起昨日更进一步。他猛地一捏双拳,便发出微微的音爆之声,浑身上下似乎使不尽的气力,顿时露出一丝笑意。
抬头一看,此时已是月上中庭,银光铺满整个内院,照得亮如白昼。
王璟若看着自己双手,仿佛在这一刻自己才真切地感受到四肢带给自己的踏实之感。于是他缓缓站起身来,右拳缓缓击出,但在半途中突然加速,狠狠地击在了半空之中。
只听得“蓬”得一声,周围空气似乎也随着他这一拳猛地震颤了一下,原本使来总觉得差些韵味的拳法在这刻似乎也带上了灵魂,耳边更是随着这一拳击出传来了千军万马对垒沙场的喊杀之声。
“这一拳还算有些样子!”听着内堂门口处传来林安南的声音,王璟若抬头淡淡说道:“晚辈以为林宗师已经睡了呢。”
林安南双手负后,飘然走下台阶,来到王璟若丈许外站定,笑着说道:“若此时睡了,岂不是有负这良辰美景?你方才这一拳已是心中再无挂碍,眼之所及,尽是拳意,正是自有法入无法的境界。不过可惜仍差些许,难入大成之境。”
王璟若此时对林安南满心皆是敬佩之意,连忙谦虚地问道:“还请林宗师明言,晚辈如今尚缺些什么?”
林安南抬头看向半空明月,双目之中精芒暴闪,与月光交相辉映,随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所谓有法便是寻常武学高手的层次,一招一式,皆有迹可寻,便如脚踏实地一般。而无法则是像我们这些老怪物的层次,同样的一招一式,却蕴含天道,如天马行空,来去无踪。但有法之中暗含无法,而无法中亦含有法,此乃天地人三才合一的最高层次,也只有人方可使天地贯通相连,臻至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的最高境界。”
王璟若思索良义,最终仍是苦笑摇头道:“晚辈仍是不明,在晚辈看来,所谓有法,便是我等所修武学,一招一式皆有其用,即便临敌之时招式变化,仍是不离拳掌勾爪、掤捋挤按、高低蹬踹等要诀。而无法则是不受任何招数成规所限,从心所欲,方能不落俗套,令人难以防御。”
林安南悠闲地自身后移出右手,立掌横拦在胸前,随后缓缓推出,同时柔声道:“天理物性,其中理法自生时便有。庖丁解牛的故事想来你是听过的,牛并非不在,只是在其眼中,目之所及处已无全牛。得牛后忘牛,得法后忘法。因此拳法最重拳意,若是有意,招式自然落于有形,若是无意,则为散失。故而拳法要意全是在这有意与无意之间,这种意境便是老夫也难以言明,你能明白便明白,不能明白说得再多你还是不明白。就像这一掌。”
话音刚落,林安南挥掌便向着王璟若劈来。
而此时王璟若仍在思索庖丁解牛的故事,其中说到“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王璟若思索之中,却不料林安南便已经出掌来攻,根本不容他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况且林安南这一掌犹如天马行空,非但无始,更是无终。忽然间一掌便已经劈来,掌风更是已经封闭四周,令王璟若避无可避,而此中最为厉害的地方便是无论王璟若如何去看,都看不出他这一掌最后会拍中自己什么地方。那一只右掌看似缓慢,实则迅猛非常,似乎沉重如泰山压顶,又好似翩翩如鸿毛侵身。莫说去挡,只是看多几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但此时林安南的一掌已经来到面前,王璟若只能咬牙挥拳硬格,但这一拳挥出时,却并非按照他想象的方位挡住,反而是随着林安南的掌法变化而不断改变方向。
“砰!”拳掌相交,顿时凝在了半空之中。王璟若只感觉一道如惊涛骇浪般的内劲沿着自己的拳头向着自己全身袭来,连忙狂催体内真气,这才堪堪将这轮内劲化去。
而此时林安南却面带笑意,掌中内劲疾吐,同时说道:“可曾从这一掌中看出些许玄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