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深了。
省委大院,只有祁同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吴爱国派人送来的资料,堆了半张桌子。
一摞摞的A4纸,打印着密密麻麻的基站数据、通话详单、人员社会关系分析图。
任何一个普通人看到这些,第一反应都会是头皮发麻。
这是最原始,最枯燥,也最真实的战场。
吴爱国是专业的。
他知道,任何分析和推断,都带着主观色彩。
而祁同伟要的,恰恰是剥离所有主观判断后,最客观的原始素材。
因为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这堆数据。
上一世,他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缘,最后彻底坠入深渊。
他太懂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是如何思考,如何行事的。
一个普通的刑警,拿到这些资料,会做什么?
他相信吴爱国找出路费,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也许他能在吴爱国前面找出这个路费。
祁同伟没有去看那些已经被吴爱国团队初步整理过的可疑人员名单。
苟成是个老江湖,他的反侦察能力,足以让他规避掉所有常规的侦查手段。
直接从他的通话记录里找路费,无异于大海捞针。
祁同伟拿起了另一份卷宗。
苟成团伙核心成员的审讯记录。
他一页一页地翻过,看得极其仔细。
他在找的,不是口供里的漏洞,而是他们生活中的规律。
吃饭,睡觉,娱乐,吵架……
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在一个顶级的犯罪心理学家眼里,却是拼接真相的碎片。
一个小时后。
祁同伟放下了卷宗。
他的手指,在自己写下的那十二个序号上,轻轻敲击着。
一个亡命之徒组成的犯罪团伙,其内部必然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那本账目,却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规律性。
每月两次,雷打不动。
这说明,收款方路费是一个极度守时,或者说,极度有控制欲的人。
他要求交易必须在固定的时间框架内完成。
这是一种权力的体现。
祁同伟拿起内线电话。
“让技术科的小张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多时,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年轻警察敲门走了进来。
“书记。”
“坐。”祁同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将那份电子账本的打印件,推了过去。
这份账本,没有具体的交易日期。
“这是苟成团伙所有核心成员的手机通讯记录,以及他们所有已知社交软件的后台数据。时间跨度,半年。”
“我要你,在这半年的数据里,找出十二个共同的空白点。”
小张愣住了。
“共同的空白点?”
“对。”祁同伟的指尖,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苟成这伙人,都是手机不离手的重度使用者。我要你找出十二个时间段,每个时间段大约两到三小时。在这十二个时间段里,他们所有人的手机,都同时处于信号静默状态。”
“没有通话,没有短信,没有网络数据交换。就像……集体关机了一样。”
小张明白了祁同伟的意图。
现金交易,特别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为了防止被录音、定位,或者被黑吃黑,交易双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掉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
集体关机,就是最直接的信号!
苟成他们不会记得具体的交易日期,但大数据会记得!
“书记,我明白了!”
“用他们自己的行为规律,来倒推出他们想要隐藏的时间!”
“这只是第一步。”祁同伟继续开口,
“找到这十二个时间点后,我要你做第二件事。”
“我要你,调取这十二个时间点前后,麟县通往林城,以及林城通往省城京州的所有高速路口、国道的监控数据。”
“我要知道,在这十二个时间点之后的三到五个小时内,有没有一辆车,规律性地出现在这条线路上。”
如果说,第一个指令是寻找交易的时间。
那么这第二个指令,就是在寻找运送路费的载体。
小张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工作量太庞大了。
这几乎是要将三个城市之间半年的交通数据,全部筛选一遍。
而且普通高速路段监控保留时间一般只有30到90天。
“书记,这个……数据太庞大了……而且……”
祁同伟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隧道、桥梁、事故多发区!当初我下过明确命令,这些监控录像必须保留半年。”
“你带回去,让省厅兄弟们盘查隧道跟桥梁就行。”
“是!书记!我马上去办!”
小张拿着资料,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办公室。
“等等!”
祁同伟叫住了正要转身的小张。
小张立刻停下脚步,身体绷得笔直,等待着新的指令。
“你们在筛选车辆的时候,可以把范围再缩小一点。”
“重点排查登记为公务用车的车牌。”
“路费是个谨慎的人。用私家车,虽然目标小,混在车流里不好找,但风险也大,一旦被查,车主就是线索。用黑车,更不可靠,容易被黑吃黑。”
“只有公务用车,尤其是省一级单位的公务用车,才是最好的伪装。”
“一辆公务用车,深夜行驶在高速上,谁会去查?就算偶尔遇到检查,一句执行公务,就能挡掉绝大部分麻烦。”
“它既有隐蔽性,又有权威性。这才是‘路费’这种人最喜欢的外衣。”
“所以,你们要找的,不是一辆具体的车。而是一个身份。”
“把这十二个时间点之后,三到五个小时内,出现在那条线路上的所有公务用车,全部列出来。看看哪个单位的车辆,出现的频率最高。”
“是!书记,我明白了!”
“去吧。”祁同伟挥了挥手,看着小张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