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质问，让钱立华刚刚才找回的一点点镇定，瞬间土崩瓦解。
“方厅……我……事发突然，情况紧急，魏书记要求……”
“不要拿市委来压我！”方志远直接打断了他，“我不管是谁的指示，我只认公安部的条例和我们省厅的规定！异地办案，必须由省厅统一协调指挥，这是原则！”
钱立华哑口无言。
他知道，方志远说得对。
程序上，他确实违规了。
但这是政治任务，魏大军下了死命令，他根本没有向省厅报备的时间和机会！
“方厅，我检讨！但是这次行动……”
“行了。”方志远似乎不想再听他解释，“关于麟县祁家村的事情，省厅也刚刚收到省纪委转来的线索。性质确实很严重，影响也确实很恶劣。”
钱立华心里一紧。
难道省厅也要插手？
“但是！”方志远的话锋猛然一转，“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这些所谓的‘罪证’，主要是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以及一些单方面的举报材料。能否直接定性为重大刑事案件，还需要进一步侦查核实。”
“现在，仅凭这些东西，你们就出动百多名警力，全副武装，要去封锁一个村子，抓捕几十号人？立华同志，你想过这会造成什么样的社会影响吗？这是在办案，还是在制造恐慌？”
钱立华的冷汗，又一次流了下来。
方志远这番话，几乎是全盘否定了他这次行动的合法性！
“可是……方厅，这是魏书记的命令，我……”
“魏书记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方志远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要做的，是服从省厅的命令。”
“鉴于这个案子的特殊性和敏感性，由你们林城市局去办，确实不合适。容易引人非议，也容易让下面的同志畏首畏尾，办不成铁案。”
方志远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是在为他钱立华着想。
但钱立华却听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不合适？
刚才祁同伟也说了类似的话。
这些大佬们，打哑谜的水平，真是一个比一个高。
“省厅研究决定，”方志远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启动异地交叉办案机制。祁家村这起案件，将由东山市公安局接手侦办。”
东山……市？
钱立华彻底懵了。
让东山的人来查林城的案子？
“方厅，这……这不合规矩吧？”钱立华下意识地反驳。
“怎么不合规矩？”方志远反问，“《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异地办案，指定管辖，这都是写在纸上的！你们林城公安系统，既然在麟县存在严重失察的问题，甚至可能存在保护伞，为了排除干扰，由省厅指定其他市局来侦办，这是最公正，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祁家村近邻东山。”
“我已经命令东山市局的同志出发了。他们会直接去麟县，对主要犯罪嫌疑人实施控制。你们林城市局的人，就不要再过去了。原地待命，等候省厅的下一步指示。”
方志远的话，像是一道最终判决。
钱立华彻底没了声音。
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合不合规矩的问题。
这是神仙打架！
沙瑞金和田国富要用他林城的刀，去砍祁同伟。
祁同伟用省厅的方志远，直接釜底抽薪，不仅缴了他这把刀，还换了一把东山的刀。
可问题是，东山那把刀，听谁的？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被夹在了中间，像一个被两块巨石反复碾压的核桃，马上就要粉身碎骨了。
“是……我明白了，方厅。我坚决服从省厅的命令。”
挂断电话，钱立华几乎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
怎么办？
省厅下了命令，让他的人原地待命。
可市委那边，魏大军还在等着他“天亮之前看到结果”的汇报。
他怎么交代？
说省厅不让去了？
那魏大军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是他钱立华阳奉阴违，故意泄露了消息，找了省厅的人来压他？
到那时，他两头都不是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一个小时后。
钱立华像是做出了一个天大的决定，他猛地站起身，拿起对讲机，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所有单位注意！按原计划，继续前进！目标，麟县祁家村！”
他还是决定出警。
他得给魏大军一个交代。
哪怕是演，也要把这场戏演完。
天，灰蒙蒙亮。
魏大军在办公室里，一夜未眠。
他焦躁地踱着步，时不时地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钱立华那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就在他准备打电话过去催问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钱立华推门而入，脸色惨白，神情疲惫不堪，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魏书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魏大军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样？人呢？”
钱立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着头，用一种充满了懊悔和不甘的语气汇报道：“魏书记，对不起……我们……我们去晚了一步！”
“什么？！”魏大军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什么叫去晚了？！”
“我们的人刚到祁家村外围，就发现……就发现东山市公安局的警车已经把村子给封了！”
“祁山，还有村里那几个主要的涉案人员，全都被东山的人给带走了！一个不剩！”
“我们的人上去交涉，他们直接出示了省公安厅的‘指定管辖决定书’！说是……说是省厅直接下的命令！”
魏大军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他的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东山……省厅……怎么会……”
他想不明白。
这把磨得锋利无比，准备用来给沙书记纳投名状的刀，怎么在挥出去的最后一刻，被人……截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