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的就是我们当年搞月牙湖美食城的事。”李达康的语气，依旧平静。
杜韬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李达康看着他，“老杜，你我心里都清楚，吕州当年是个什么情况。我们那些在当时看来，明晃晃、响当当的政绩，放到今天，就是一颗颗要人命的炸弹。”
“土地性质违规变更，规划审批流程简化，环保测评报告造假……哪一件，都是经不起查的。”
杜韬的嘴唇开始哆嗦，冷汗顺着额角，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这些事情，他当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很多事情，就是他亲手去办的！是李达康的“尚方宝剑”在手，他这个常务副市长才能扫平一切障碍！
“书记，那……那我们……”
“没有我们。”
李达康打断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锁住杜韬。
“只有你。”
杜韬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李达康，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自己追随了多年的老领导。
“老杜，当年月牙湖的项目，你是项目领导小组的组长，具体工作，都是你在抓。”
“现在，组织上要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只能你来给。”
“这些问题，你一个人，全部认下来。”
杜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达康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身体微微前倾，放缓了语气，抛出了那个他早已准备好的诱饵。
“你放心，我能让你进去，就能保你出来。”
“我李达康向你保证，你不会在里面待满三年。”
三年！
用三年的自由，换他李达康的平安落地，换他未来可能更高的位置！
这是一笔交易。一笔李达康自认为无比划算的交易。
然而，杜韬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指哪儿打哪儿的副市长了。
十几年的政治生涯，也让他学会了思考。
他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质疑的神色。
“达康书记……现在，不是当年了。”
“如今的汉东，公、检、法，在祁同伟手里，已经拧成了一块铁板。纪委的田书记要听沙书记的，可一旦案子进了司法程序，谁说了都不算。”
他直视着李达康那双开始收缩的瞳孔，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诛心的问题。
“书记，就算您的手再长，您……怎么伸到那块铁板里去？”
“您用什么，来保我？”
李达康一怔，那张刚刚还维持着冷静和威严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
他怒了。
滔天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质疑，这是背叛！是一个他视如家臣的下属，在赤裸裸地告诉他——你李达康，已经没有能力罩着我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厚重的实木茶台，发出一声巨响。
“杜韬！”
那一声暴喝，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包厢内炸响。
杜韬的身体，不知道是被动静吓的还是李达康余威吓的，猛地一颤。
李达康的声音里，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背叛的寒意。
他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他曾经视如臂膀，如今却敢于当面质问他的下属。
“你脑子怎么这么轴！”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公、检、法？祁同伟？”
李达康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和怜悯。
“你看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你一个在闲职上坐了七八年，连市委大院的门朝哪边开都快忘了的人，也配跟我谈汉东的政治格局？”
这不是疑问，是羞辱。
是赤裸裸的，将杜韬那点可怜的自尊，狠狠踩在脚下的羞辱！
杜韬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李达康这种积威已久的绝对权威面前，他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着杜韬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达康眼中的怒火，缓缓褪去。
他知道，光靠发怒和威吓，是压不垮一个已经被逼到绝境的人的。
必须给他希望。
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合乎逻辑的希望。
“杜韬啊杜韬。”
李达康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却更重了。
他重新拿起紫砂壶，找到一只备用的茶杯，又给杜韬倒了一杯。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慢，仿佛是在给杜韬，也是在给自己一个冷静下来的时间。
“你怕祁同伟，没错。现在整个汉东官场，谁不怕他？”
“但是，老杜，你要记住一句话。”
李达康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汉东，能决定我们命运的，从来不是政法委书记。”
“而是省委书记！”
“沙书记，保我。”
这五个字让杜韬一愣。
李达康，居然有沙瑞金的保证？！
“你是不是觉得，常委会既然通过了决议，祁同伟拿着尚方宝剑，就可以在吕州为所欲为？”
李达康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对杜韬这种“政治素人”的轻蔑。
“我告诉你，事情是怎么运作的。”
“常委会的决议，是查。但具体怎么查，谁来主导查，这里面的学问，比天还大！”
“沙书记在会上，把这个主导权，交给了谁？”
李达康盯着杜韬，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田国富。”
“省纪委！”
“你明白这意味什么吗？”
“这意味着，吕州这件事，首先被定性为纪律问题，而不是法律问题！”
“祁同伟的公、检、法，是国家的暴力机器，没错！但他这台机器，什么时候能开动，要不要开动，得听指挥！”
“而这个指挥棒，现在，就握在纪委田国富的手里！”
杜韬的脑子，嗡嗡作响。他被李达康这番话里蕴含的巨大信息量，冲击得有摸不着头脑。
“田书记……他……他会听沙书记的？”杜韬下意识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