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由她在宽大的后座上徒劳地挣扎，“欧阳箐，那是绝路。”
他开始了他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大义凛然的独白。
“去自首，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唯一的！”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庄严，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正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你懂的！只要你主动向组织交代问题，积极配合调查，组织上一定会考虑到你的态度的！你的罪，会轻很多！”
“你是一名党员，你应该相信组织，相信法律，而不是去走那些歪门邪道！”
他看着她，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
“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们的女儿！”
“你想让她有一个亡命天涯的母亲，还是一个犯了错，但有勇气承担责任，接受改造的母亲？”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精准地扎在欧阳箐最脆弱的地方。
她停止了嘶吼，停止了挣扎。
她只是浑身发抖地看着他，那张曾经精致的脸上，血色尽褪。
那充满算计的苦口婆心，比任何辱骂和殴打，都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你……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她喃喃自语。
“李达康！你以为跟我离婚，就能把自己摘干净吗？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她的眼神，重新变得疯狂，“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你的那些事，我全都知道！我要是完了，我一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我要去纪委，我要揭发你！我要把所有事都说出来！”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玉石俱焚。
听着她的威胁，李达康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见，却让欧阳箐如坠冰窟。
“欧阳箐，”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首先，就在十几分钟前，我们已经离婚了。从法律上讲，你不再是我的妻子。”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双眼睛，死死地锁住她。
“其次，你说我的那些事？”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我李达康，入党几十年，担任领导干部也二十多年了。我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违法乱纪，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情。”
“如果你有证据，我支持你向组织举报。我们的党，我们的纪律，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干部有问题。”
“法律，讲的是证据。”
证据？
欧阳箐，彻底僵住了。
过去二十年的岁月，每一次，她想利用他的权力，为自己的亲戚朋友办点事，他总是义正言辞地拒绝，然后指着一条条规章制度，让她按程序走。
每一次，她打着市长夫人、书记夫人的旗号，在外面呼风唤雨，他要么假装看不见，要么就冷冷地警告她注意影响。
她曾经以为，那是他为人古板，不通人情，甚至是不爱她，不在乎她。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
那不是古板。
那也不是原则。
那是一道防火墙。
一道他用二十年时间，精心构筑的，密不透风的防火墙！
他将自己，完美地隔绝在了所有肮脏的交易和潜在的风险之外。
他没有留下任何一张字条，任何一段录音，任何一个可以直接指证他的人证。
他纵容着她，看着她用李达康妻子这个身份，去编织她自己的利益网络，去触碰那些高压线。
甚至去为他拉投资，做政绩。
他早就知道，这个网络，总有一天会崩塌。
而到了那一天，她，欧阳箐，就会尸骨无存。
他不是在等今天。
他为了今天，足足准备了二十年。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前方，市委大院那庄严肃穆的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欧阳箐看着对面这个男人。
这个和她分享了半辈子床笫的男人。
原来，竟是如此的陌生。
她脸上那因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表情，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李达康。”欧阳箐的声音，很轻，“你赢了。”
李达康没有回应。
胜利者的宣言，不需要自己说出口。
他看着欧阳箐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然后，他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一副带着沉痛，带着惋惜，更带着一丝温情的面孔。
“欧阳，我不是在逼你。我是为了我们的女儿月月。”
又是女儿。
欧阳箐的心，被这把最锋利的刀，再次刺穿。
“你仔细想想，”李达康的声音变得语重心长，“如果我李达康倒了，月月会怎么样？她会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是贪官的女儿。她的前途，她的一生，就全都毁了！”
“可只要我还在，只要我还是汉东省的省委常委，是这京州市的市委书记。谁敢动她？谁敢瞧不起她？她的未来，只会是一片坦途！”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那是权力带来的力量。
“你可以去告我，去揭发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我身上。那样做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个一起完蛋。月月，就真的成了孤儿。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一个坐牢的母亲，和一个被双规的父亲。你希望月月以后这样向别人介绍她的家庭吗？”
欧阳箐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看着李达康，这个男人，将最无耻的自私，包装成了最伟大的父爱。
他甚至不是在威胁她。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让她无从反驳，只能接受的未来。
她刷新了对这个男人的认知。
不，是她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二十多年的夫妻，她只是他政治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一颗用来隔离风险，最后用来承担所有罪责的弃子。
“呵呵！”
欧阳箐笑了一声，然后眼泪不受控制落下。
李达康静静地看着她。
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他只是确认，她最后的一丝反抗意志，已经被彻底摧毁。
这就够了。
他拿出了手机，甚至没有避讳正在崩溃落泪的欧阳箐，直接拨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