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批注?神川前一百一十七年】
时帝十一岁,春三月,长峡谷草青,鹰唳远。程雁归而未返,帝乃微服西行,千里赴约,途中初涉战阵,以【立根圆满】之姿斩将夺旗,天下始知 “南阳” 二字非虚号。史官据程氏《归雁记》、马海鲲《西行别录》及沿途驿牒合参,知此役为 “斩东之战” 余波,亦为帝星初啼之第二声。凡涉气机境界者,仍循朱线之例,不使妄增。
—— 太史阁?赤水书残卷整理者?“无名” 谨书
帝京春深,宫墙柳色新绿如烟。
十一岁的南宫瀚海却悄然褪下象征九五的衮服,换上一身寻常的青布劲装。腰间悬着的,依旧是那柄刻有 “雁” 字的杏木剑,背上负着简单的行囊。深夜,玄武门沉重的阴影下,守门校尉借着微弱灯火,瞥见少年兜帽下那双沉静如渊的金色竖瞳,心头剧震,慌忙伏地低呼:
“殿下 ——!”
少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枚小巧的龙形铜符自袖中滑落,无声地嵌入冰冷的石板缝隙。符面之上,阴刻着一个清晰的 “雁” 字。校尉会意,不敢多言,只以极轻的动作开启了沉重的侧门。门外夜色中,三骑黑袍如同融入暗影的雕塑,早已静候 —— 马海鲲、陈将臣、李天立皆着粗布便服,鞍鞯齐备。
“长峡谷八百里,沿途关隘,诸侯耳目密布。” 马海鲲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他递过一顶宽檐风帽,“殿下若求隐秘,唯有取道乱葬山旧道,绕行险途。”
瀚海扣紧风帽,帽檐下压,只余一双暗金色眼眸在月色中闪烁,如同淬炼过的刀锋:
“此行,本就不需无声无息。”
……
乱葬山,亡魂故地。
残破的旌旗在呜咽的山风中猎猎作响,暴露于荒野的白骨在月光下泛着惨淡的光。四骑刚踏入山口逼仄的小道,一股浓烈的腥风骤然扑面!道旁一方残碑轰然炸裂!一彪人马如同从地狱涌出,横截而出!约五百精骑,身披漆黑魔甲,肩系猩红披风,额头上赫然绘着狰狞的鲛人刺青 —— 竟是 “斩东之战” 溃逃的东海魔族残部!为首魔将 “鲨校尉” 赤浪,手持一柄巨大骨叉,周身魔气翻涌,凶戾气息赫然已达【无惑初阶】!其坐下魔驹口鼻喷吐着血雾,显然擅长某种污秽的血潮秘法。
赤浪骨叉遥指,狂笑声在夜谷中回荡:“早闻帝星年幼,今日擒下,正好献于渊鲛王座前,换我魔族东山再起之机!”
马海鲲面容沉静如铁,只微微侧首,声音低沉传入瀚海耳中:“殿下,此獠可试剑锋。”
瀚海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杏木剑自袖中滑出,握于掌中。剑身之上,那些原有的裂纹深处,此刻竟隐隐透出淡金色的龙形虚影!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气机骤然外放!
【立根圆满】之势,如山岳初生!
一股无形的、沉凝厚重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脚下丛生的乱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抚过,齐刷刷地向四面八方倒伏下去!
“我只出一剑。” 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呜咽的山风与魔骑的嘶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魔族的耳中,“接得住,许你生路。”
赤浪闻言,怒极反笑:“狂妄小儿!” 他手中骨叉猛地一振!腥臭粘稠的血色魔气自叉刃疯狂涌出,瞬间化作一道高达三丈、翻腾咆哮的血色浪潮,带着刺鼻的腥气与刺骨的怨念,如同恶兽巨口,朝着瀚海当头噬下!
瀚海神色不变,抬臂,举剑。
剑尖并非指向血浪,而是挑向天穹那轮清冷的孤月!
引月华,凝一线!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仿佛由纯粹月魄构成的银色丝线,骤然自剑尖延伸而出!随着他手臂挥落,那道纤细却蕴含着沛然莫御之力的银线,如同神裁之刃,无声无息地斩落!
嗤 ——!
没有金铁碰撞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撕裂厚厚布帛般的轻响!
轰!
翻腾咆哮的血色巨浪,竟被那道看似纤细的银线从中一分为二!赤浪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胯下的魔驹甚至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又向前冲出十步 ——
唰!
一道平滑如镜的切痕,自马鞍处无声显现!魔驹连同鞍上的赤浪,被齐刷刷地斩为两段!断口处血光乍现,却在喷涌而出的瞬间,被一股极致的冰寒之力瞬间冻结!两截尸身轰然倒地,砸起一片冰尘,污血凝固成猩红的冰晶,再无半点生机!
一剑!
五百魔族精骑目睹主将瞬间化为冰尸,肝胆俱裂!阵型轰然溃散,如同受惊的鸦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入茫茫夜色。
李天立端坐马上,轻轻拊掌,眼中精光闪动:“好一式【霜河开】!引天地清辉,破世间污浊!”
瀚海却未回应赞誉,他低头凝视手中的木剑。承受了方才那沛然一击,剑身上本就存在的裂纹又加深了许多,程雁亲手刻下的那个 “雁” 字,边缘已模糊不清。他指尖轻轻抚过那道最深的裂痕,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再断一次,便该换真剑了。”
……
五日后,长峡谷口。
春意已浓,嫩绿的草毯铺满山坡,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间,如同散落的星辰。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大地。忽然,它发出一声清越的唳鸣,收拢双翼,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坡上一位少女的肩头。少女布衣荆钗,发间依旧簪着几朵新采的野蔷薇,正是程雁。她抬眼,清澈的目光投向坡下扬起的烟尘 —— 四骑疾驰而至。为首少年猛地掀开风帽,露出真容,那双金色的竖瞳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程雁唇角扬起,声音清亮如山谷流泉:“殿下千里而来,是接鹰,还是接人?”
瀚海勒住战马,笑意自眼底漾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春水:“先接鹰,再接人。”
肩头的苍鹰仿佛听懂了指令,振翅而起,稳稳落在瀚海伸出的手臂上。有力的鹰爪收拢,却奇异地控制着力道,并未抓破他青布衣袖分毫。程雁快步奔下草坡,却在距瀚海一步之遥时,忽地停住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双手背到身后,歪着头,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上下打量他:“听说你在乱葬山,一剑便斩了五百魔骑?”
“只斩了为首之魔,余者惊溃而逃。” 瀚海如实道。
“那也足够威风了!” 程雁眨眨眼,笑容明媚,“若我现在与你比试,算不算欺负小孩儿?”
瀚海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他解下腰间的杏木剑,递向程雁:“用剑,未免太过欺负你。我们比点别的。”
“比什么?” 程雁挑眉。
瀚海抬手指向远处山坡上一块形如鹰巢的嶙峋巨石:“比谁先跑到那块鹰巢石下!”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动!青布衣袂在风中展开,如同一尾初试云天的幼龙,瞬间掠出三丈开外!
“耍赖!” 程雁一愣,随即笑骂出声,毫不示弱地拔足便追!
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在春草萋萋的山坡上飞掠!青草被疾风分开,又在他们身后迅速合拢,惊起的野花瓣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彩色的雨。
鹰巢石下,两人几乎是同时跃上巨石的顶端。程雁微微喘息,脸颊飞起两抹健康的红霞,抬手作势要敲瀚海的额头,手腕却被少年稳稳握住。他掌心的薄茧带着练剑留下的痕迹,温热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过来。
“我赢了。” 他语气笃定。
“赖皮!” 程雁嗔道,试图抽回手。
“赖皮,也是赢。” 瀚海握得更紧了些,眼中带着一丝狡黠。
程雁放弃挣扎,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塞进瀚海手中:“喏,回礼。”
瀚海打开锦囊,里面静静躺着一枚修长、坚硬的鹰羽。羽根处,紧紧缠绕着崭新的红丝线,丝线末端打着一个工整精巧的结 —— 正是去年他赠予程雁、由她带往长峡谷的那枚鹰羽!只是当初那根粗糙的红绳,已被细心换成了这鲜亮的丝线。瀚海紧紧攥住锦囊,眼底的金色仿佛被这抹鲜红点燃,流转得更加深邃。
……
当夜,长峡谷程氏老寨。
篝火熊熊,映照着古朴的石墙。白发苍苍的老祖母在族人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她取出一对样式古朴、泛着岁月光泽的银环,分别扣在瀚海与程雁的手腕上。银环看似寻常,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润。
“鹰为信,山为证,银环为契。” 老人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山石般的厚重,“程氏一门,不求后位虚名,唯愿帝星…… 莫忘长峡谷的风声,莫忘这养育了程氏儿女的山川厚土。”
瀚海躬身,郑重行礼。声音尚带少年清越,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承诺:“瀚海,铭记于心。”
程雁低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微凉的银环。跳跃的篝火映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掩去了眸中复杂的思绪。
……
归途,马蹄踏碎星辉。
马海鲲策马与瀚海并行,沉声问道:“殿下此行,可尽兴?”
少年骑在马上,指腹反复摩挲着锦囊中那枚带着体温的鹰羽,答非所问:“她腕上银环,与我的,是一对。”
陈将臣闻言,豪迈大笑:“哈哈哈!有此为凭,自此西州之地,再无人敢轻慢程氏分毫!”
一旁的李天立却眉头微蹙,目光投向更西方诸侯盘踞的广袤土地,带着一丝忧虑:“然则…… 诸侯若知殿下亲赴长峡谷定契,恐心中更添猜忌,难以安枕。”
瀚海抬眼,望向浩瀚的春夜星河。一只苍鹰的剪影正从低垂的夜幕下掠过,发出悠长的唳鸣。
少年帝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初露的锋芒:
“不安?”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杏木剑柄的 “雁” 字上轻轻一点。
“那便来试我 —— 第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