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宁凡,其中不乏崇拜,敬畏。
他很不舒服,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凶兽。
十年蛮荒,他习惯了与死寂为伴,与尸骸对视。
这种被人当神一样崇拜的场面,让他本就因叶傲雪沉睡而烦躁的心底,燃起了一股戾气。
刘初源见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跟根木头似的,拿胳膊肘狠狠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兴奋得满脸红光:
“嘿,小子,看傻了?你现在是首席,是他们的神,赶紧的,说两句,鼓舞一下士气!”
宁凡被他推着,不情不愿地往前迈了一步。
他站在高台边缘,俯瞰着下方一张张年轻而狂热的脸。
“参见宁首席!”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整个落魄峰都在嗡嗡作响。
宁凡沉默着,那股在胸中翻涌的戾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很想把眼前这些吵闹的苍蝇,一拳一个,全部打爆。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他不能动手。毕竟大家无冤无仇。
他抬起眼,冰冷的视线扫过全场。
仅仅是一个眼神。
刚刚还如同沸水般鼎沸的广场,顷刻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刺骨的杀意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他们的血液和声音。
前一秒还满脸狂热的弟子们,此刻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停滞了,仿佛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住,下一秒就会被撕成碎片。
在落针可闻的沉寂中,宁凡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们真的很吵。”
说完,他看都懒得再看一眼,转身就走。
没有半分犹豫,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山路尽头,那背影决绝得像是要斩断与这个世界的一切联系。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刘初源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臭小子……还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啊。
不过,他看着台下那群被吓得噤若寒蝉的新弟子,眼里却闪过一丝满意。
这样才对。
落魄峰的首席,不需要当什么好好先生,只需要让所有人,都感到恐惧!
……
夜。
月光如水,庭院里一片清冷。
宁凡盘坐在石床上,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他已经习惯了十年如一日的挑逗和调侃,现在那道声音彻底消失。
这寂静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问了一句。
“这《九转磨神法》,靠谱么?”
依旧是没有回答。
宁凡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那片空洞,仿佛被灌入了无尽的冰冷夜风。
他不再多想,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宗主给的玉瓶。
一滴暗银色的液体悬浮在他指尖,散发着古老阴寒而磅礴的气息,仿佛里面封印着万年寒潭。
太一真水。
仅仅是看着它,宁凡就能感觉到自己神魔之躯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欢呼,在渴望。
然而,叶傲雪沉睡前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凝气十二重,需碎神魂之锁,一滴太一真水,远远不够。”
“若强行冲击,只会白白浪费这北境唯一的一滴神物。”
去哪里,再找太一真水?
宁凡感到一阵久违的茫然。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宗主。
那位深不可测的圣地之主,既然能拿出一滴,就一定知道第二滴的下落!
宁凡眼中的迷茫瞬间被炽热的战意取代。“明天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太一真水,又拿出了苏清婉给的神识法诀玉简。
《九转磨神法》凝气篇。
无论如何,在找到更多的太一真水之前,必须将自身状态调整到巅峰!
神识探入玉简,一股晦涩而磅礴的信息洪流涌入他的脑海。
这功法,霸道无比。
它并非温和地滋养神魂,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神识放在一座由规则之力组成的磨盘上,反复碾碎,再重组。
一转一重天,一转一地狱。
宁凡没有丝毫犹豫,闭上双眼,按照法诀引导,开始运转第一转。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在他的识海中炸开!
撕裂,粉碎,灼烧……
种种痛楚,足以让任何一个凝气修士瞬间神魂崩溃,变成白痴。
宁凡的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滑落,但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点痛苦,比起在蛮荒被凶兽撕碎肉身,再靠神魔之躯重组,根本算不了什么。
甚至,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他反而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那股因叶傲雪沉睡而产生的空虚和烦躁,似乎被暂时压了下去。
他开始沉浸在这种熟悉的痛苦中,疯狂地运转功法。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缓流逝。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照进院落时,宁凡猛地睁开了双眼。
就在他睁眼的刹那,他面前石桌上的一粒灰尘,毫无征兆地“砰”一声,炸成了更细微的粉末!
一夜苦修,他的神识不但坚韧了数倍,甚至已经能够做到初步的干涉现实!
虽然识海依旧疲惫刺痛,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凝聚。
很好。
宁凡站起身,推开院门,准备即刻动身前往主峰,去见宗主。
他要更多的太一真水!
然而,门开的一瞬间,他的脚步顿住了。
门口,静静地站着两道身影。
一个,是身穿华贵锦袍,面容威严,此刻却带着无比复杂神色的中年男人。
另一个,是依偎在他身旁,面色苍白,泪眼婆娑,用手死死捂着嘴,肩膀不停颤抖的妇人。
镇北将军,宁战天。
以及他的夫人,赵茹。
断亲后,他们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赵茹看到宁凡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再也抑制不住,哭喊出声:
“凡儿……我的凡儿!娘很想你,你能重新回到宁家吗?”
她挣脱宁战天的搀扶,踉跄着就要扑过来。
宁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恨,也没有怨,就像在看两个彻底的陌生人。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