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冷香犹在鼻尖萦绕,谢瑾安的身影已消失在廊角。苏轻媛独立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方才与谢瑾安关于医道与香道、关于林太医手札的对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她并非不解风情的木石,谢瑾安看似克制的言行下那份细微的关切与欣赏,她有所察觉。但此刻,占据她心神的,更多是另一种悸动——那本可能存在的林太医手札!其中若真有香料入药的独到见解,不仅于她医术精进大有裨益,或许……或许还能为她暗中协助兄长开拓新的思路。
药材、香料,有时仅一线之隔,某些特殊香气能宁神,亦能…于无形中传递讯息,或应对某些难以言明的局面。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重新拿起那本《本草拾遗》,目光却变得愈发深邃。她学医,源于本心的慈悲,见不得世人受病痛之苦。但深入此道后,她更清晰地认识到,个人的病痛或许可治,但这天下的“病痛”——贪腐、不公、民瘼,却需要更大的力量去涤荡。兄长苏如清选择的路,辅佐太子,革新朝政,正是试图根治这天下痼疾。而她,愿以手中银针、草药,成为兄长最隐秘的助力,既能护他周全,亦能间接为那清明天下的理想尽一份力。这份志向,深沉而隐秘,远非寻常闺阁女儿怀春之情可比。
清茗轩后的余波
与此同时,苏如清并未直接回府。与谢瑾安分别后,他心中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太子的暗示、江南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以及谢瑾安看似中立却暗含支持的态度,在他脑中交织。他需要更冷静地权衡。
他信步登上了离清茗轩不远的一处阁楼,这里是苏家一处不为人知的产业,可俯瞰大半京城。凭栏远眺,但见屋舍鳞次栉比,街巷如织,远处皇城巍峨,冰雪覆盖下,这座城市显得静谧而庄严,却又仿佛隐藏着无数暗流。
太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江南漕运、粮仓、税赋,牵扯的何止地方豪强?京中六部、甚至更高层的人物,恐怕也深陷其中。太子欲革新,阻力如山。自己选择站在太子一边,早已将家族和个人置于风口浪尖。
而谢瑾安……谢家的态度至关重要。兵部尚书谢渊手握京畿部分兵权,其立场举足轻重。谢瑾安今日之言,是代表谢家释放的善意,还是他个人的倾向?无论哪种,这都可能是一个重要的转机。或许,可以通过谢瑾安,与谢家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但他旋即又想到太子对轻媛那意味深长的关注。帝王之心,深不可测。那份“恩典”是单纯的赏识,还是想以轻媛为纽带,将苏家更牢固地绑在东宫的战车上?亦或是……另有更深远的考量?他绝不愿妹妹成为政治博弈的筹码。
冷风吹拂着他的面颊,让他思绪愈发清明。前路艰险,但他步履坚定。为了苏家,为了太子的知遇之恩,更为了心中那个海晏河清的理想。而轻媛……他必须更谨慎地保护她,同时也要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和能力。
---谢府·藏书楼
谢瑾安回到谢府,并未立刻去处理那珍贵的“梅魄”。他先去了父亲谢渊的书房。
谢渊正在批阅公文,见儿子进来,抬了抬眼:“回来了?听说你去了苏府?”
谢府的消息自然灵通。
“是。”谢瑾安行礼后,在一旁坐下,“去为苏小姐制香采集所需材料,恰遇如清兄归来,聊了几句。”
“苏如清……”谢渊放下笔,虎目中含着一丝审视,“他刚从江南回来不久吧?太子殿下似乎很是倚重他这位伴读。”语气平淡,却点出了关键。
谢瑾安神色不变:“江南事务繁杂,如清兄此行想必收获不少。方才与他简短交谈,亦觉其忧心国事,见解不凡。”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苏如清的才能而非立场。
谢渊哼了一声,看不出喜怒:“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朝堂之上,非黑即白者往往寸步难行。”这话像是在提醒儿子,也像是在评价苏如清。
谢瑾安微微颔首:“父亲教诲的是。然,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因水浑便不同流,或因惧难便不扬清,岂非辜负所学?如清兄之志,在于激浊扬清,虽千万人吾往矣,儿以为,此乃士大夫应有之气节。”他话语从容,却清晰地表达了对苏如清某种程度的认同。
谢渊目光如炬地看了儿子片刻,忽然道:“你似乎对苏家那位小姐颇为上心?”话题转得突兀,却直指核心。
谢瑾安耳根微不可察地热了一下,但面上依旧平静:“苏小姐兰心蕙质,于医道香理皆有涉猎,与寻常闺秀不同。儿以为,谢家与苏家乃世交,晚辈间多加往来,亦是情理之中。”他将私人情感淡化,提升到世家交往的层面。
谢渊沉吟片刻,未再深究,只挥挥手:“你自己把握分寸便是。苏家……目前看来,倒也未尝不是一条路。”这话说得含糊,却让谢瑾安心头微动——父亲似乎并未完全排斥与苏家,或者说与太子一党接近的可能性。
“儿明白。”谢瑾安起身,“儿先去处理今日采集的香材。”
离开父亲书房,谢瑾安并未感到轻松。父亲的态度暧昧,朝局波谲云诡。他接近苏轻媛,确有倾慕之心,但同样也包含着对苏家,乃至其背后太子一脉的审视与权衡。谢家需要在这场日益明显的朝堂风波中,找到最稳妥、也最有利的位置。而苏如清的抱负,苏轻媛的特别,或许正是连接未来的一条重要纽带。
他走向自己的书房,心中已开始构思那款独特的香。不仅要配出能衬托她气质的清雅冷香,或许……还可以加入一味特殊的、能宁神定惊的药材,但愿能在她可能遇到的未知风波中,给予一丝微小的守护。
---
城市的另一隅,医馆的午后依旧忙碌。小年夜的欢庆过后,生活重归常态,更多的是被病痛困扰的寻常百姓。
许弦月正在为一位咳嗽不止的老妇人施针。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神情专注,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然而,她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昨日小年夜的温暖犹在心头,柳先生赠的银簪被她小心收好。但今日所见,才是她生活的日常——贫苦、疾病、无助。一位母亲抱着高热不退的孩子跪地哀求;一个壮年男子因工伤断腿,家徒四壁,无钱买药;还有那老妇人,咳得撕心裂肺,却只因舍不得那几个铜板,拖到今日才来……
她尽全力救治每一个人,心中却时常涌起一股无力感。她能治好一人的病,却治不了这世道的穷。苏轻媛曾与她聊起天下大事,说起其兄长的抱负,欲铲除贪腐,让百姓能安居乐业。那时她便想,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大医之道”——治国平天下,祛除整个社会的痼疾。
她敬佩苏轻媛兄妹的志向,也深知其艰难。她选择留在医馆,不仅是为了安身立命,更是愿意守住这一方小小的净土,尽己所能,减轻眼前人的苦痛。这或许是她践行“仁心”的方式。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许弦月疲惫地揉了揉手腕。枫晚端着茶水过来,小声道:“弦月姐,下午的时候,好像有官差模样的人在附近转悠,打听前几天来治伤的一个外地人……”
许弦月心中一凛。医馆人来人往,难免接触到一些身份特殊的人。柳先生常告诫他们,只治病,不问来历。但有时,麻烦自己会找上门。这让她更深刻地意识到,京城看似繁华太平,其下却暗藏着各种势力与危险。苏家兄妹所面对的,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
---
夜幕再次降临,冰雪覆盖的京城华灯初上。
苏如清在书房中,面前铺着江南地图与一些密函,眉头紧锁,烛光在他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苏轻媛在药房内,一边对照医书,一边小心配制着药材,脑中思考着如何向兄长提及谢家可能存在的医书,以及……如何更好地将医药之用,融入兄长的谋划之中。
谢瑾安在制香室内,对着琳琅满目的香材和那支白玉净瓶,精心调配着比例,冷峻的面容在氤氲的香气中略显柔和,心中计较着家国与儿女情长的平衡。
许弦月在医馆后院,借着灯光整理药材,心中惦记着白日官差探查之事,犹豫是否该向苏轻媛提个醒。
太子陆锦川在东宫,把玩着苏如清进献的那瓶“清心散”,目光幽深,思索着下一步棋该如何落下,才能既稳固地位,又不过早触动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他们的心思,各不相同,却又因命运的丝线,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个人的情感在时代洪流与家国大义面前,显得既珍贵又渺小。雪依旧在下,覆盖了日间的足迹,却掩盖不住这座帝都之下的暗涌与野心,理想与挣扎。每一个人物,无论是居于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在这幅波澜壮阔的画卷上,悄然描绘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