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砸在赵安元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皮肤撕裂。雨水与他额头的汗水、伤口的血水交织在一起,顺着脸颊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他仍然咬紧牙关,强忍着肩头那火辣辣的疼痛和体内寒毒翻涌所带来的阵阵寒意,在林间艰难地前行。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有无数冰碴在喉咙里肆虐,让他痛苦不堪。而当他试图运功提气时,丹田处就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那里搅动。
赵安元深知,这冰蛇尊者的寒毒比银蛇尊者的更加阴狠,它就像一个有生命的恶魔,在他的经脉中肆虐,试图冻结他的内力。为了抵御这寒毒的侵蚀,他不得不分出一大半的心力去运转纯阳内力与之抗衡,这使得他的速度大大减慢。
然而,身后幽冥教众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那火把的光芒在雨幕和林木间摇曳,犹如鬼火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在那边!”
“他跑不了!围住他!”
尖锐的呼喝声撕裂雨幕,如同饿狼的嗥叫,紧追不舍。火把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树干间疯狂跳跃,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泥泞的地面上,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
赵安元咬紧牙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头撕裂的伤口和丹田内翻江倒海的寒意。冰蛇尊者的寒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经脉中游走、穿刺,试图冻结他赖以运转的内力。他的视线因失血和寒冷而微微模糊,脚步也越来越沉。这样下去,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目光如同猎鹰般急速扫过四周黑暗的林地。雨水冲刷着一切,也带走了温度,只剩下刺骨的冷。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左前方——那里地势陡然下沉,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坡底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笼罩,隐约可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和嶙峋的乱石堆。
险地,或许也是唯一的生机!
心下一横,再无犹豫!赵安元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住胸腔欲裂的咳嗽,身体就势向前一扑,借着冲力向那陡坡之下滚去!
天旋地转!
身体瞬间失去控制,猛烈地撞击在凸出的岩石和坚硬虬结的树根上。肩头的伤口再次被狠狠撞击,剧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冰冷的泥浆、破碎的枯叶和尖锐的石子扑面而来,刮擦着他的脸颊和手臂。但他死死咬着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硬是将所有的痛呼都锁在了喉咙深处,没有泄露出半分声响。
终于,一阵剧烈的震荡后,他滚落至坡底,浑身骨头仿佛散架一般。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几乎痉挛。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不远处那丛最为茂密、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的荆棘灌木。
他几乎是爬行着扑了过去,不顾尖刺划破皮肤,奋力挤进灌木最深处,将自己彻底隐藏在黑暗与植被的屏障之后。随即,他立刻屏住呼吸,全力运转内息心法,收敛自身所有的气息,甚至连心跳的频率都以内力强行压制、减缓,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一块浸透了雨水和泥泞的顽石。泥泞和哗哗的雨声成了他最完美的掩护。
几乎就在他藏好的下一刻,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便到了坡顶。火把的光亮如同毒蛇的信子,向下探照,在陡坡和乱石间来回巡视。
“人呢?”
“妈的,滑得跟泥鳅一样!”
“看这痕迹!好像从这边滚下去了!”一个声音喊道,指着赵安元滚落时不可避免地留下的些许凌乱痕迹。
“下去搜!仔细点!大人要活的!”为首的小头目厉声下令。
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斜坡小心地滑下。靴子踩在泥水里的噗嗤声,拨开草丛的沙沙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雨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入赵安元的耳中。
这些声音就在他藏身的灌木丛外来来回回地响着,最近的一次,火把的光亮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掠过,灼热感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带来一种诡异的触感。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追兵身上传来的味道——湿透皮革的腥膻、金属兵器的冷锈、还有那淡淡的、刚刚经历过厮杀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幽冥教下层教众常用的、带着某种刺鼻药草味的廉价熏香。
死亡的气息近在咫尺。
赵安元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柄冰冷的长剑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内力在体内缓缓凝聚,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虽然被寒毒压制,却依旧蕴含着拼死一击的力量。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被发现,便以残存之力,爆发出最强的剑招,能杀一个是一个,宁死也绝不再次落入幽冥教之手!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搜索的教众似乎有些犹豫,雨太大,痕迹到坡底就显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远处,截然不同的方向,突然传来数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夜雨!紧接着,便是清脆而急促的金铁交鸣之声,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而且极为激烈!
“怎么回事?!”
“那边!快看!”
“有埋伏!是听雨楼的人!”另一个方向传来了惊恐的喊声,声音因距离而有些模糊,但“听雨楼”三个字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让坡底的追兵炸开了锅!
坡下的教众们顿时一阵骚动和慌乱,注意力完全被远处的变故吸引。
“头儿!怎么办?”
“听雨楼的援兵到了?!”
那小头目显然也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似毫无异常的灌木丛,终究不敢怠慢:“妈的!先别管这边了!快!过去支援!别让听雨楼的人搅了大人的事!”
呼喝声中,坡下的追兵再也顾不上仔细搜索,纷纷提着兵刃,乱哄哄地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急匆匆地冲去,火把的光亮迅速远去,只留下泥地上杂乱的脚印和渐渐被雨声覆盖的喧嚣。
灌木丛中,赵安元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但心中却猛地一紧。
听雨楼?南一?!她来了?!还是……陷阱?
无论如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了他一丝喘息之机,也是唯一的生机。
他强撑着几乎要冻僵的身体,从灌木丛中钻出,朝着与打斗声相反的、更幽深的山林深处踉跄奔去。他现在状态极差,过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运功逼毒。
雨水越来越大,彻底冲刷掉他留下的微弱痕迹。不知走了多久,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终于,他在一处山壁下发现了一个被藤蔓遮掩的狭窄洞口,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他用尽最后力气拨开藤蔓,挤了进去。洞内不大,但颇为干燥,似乎是一些野兽废弃的巢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和草味。确认洞内安全后,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唾液都带着丝丝寒气。
他立刻盘膝坐好,手掐印诀,闭目凝神,全力运转家传的《烈阳功》,引导那虽受损却依旧精纯的纯阳内力,如同引导一股暖流,艰难地流向被寒毒侵蚀的经脉……
……
另一边,乔南一长剑如龙,剑光在雨夜中划出一道道清冷的光弧。她带来的黑石堡高手也个个悍勇,与幽冥教众厮杀在一起。
乔南一心思缜密,她并未与敌人过多纠缠,且战且退,主要目的是吸引追兵注意力,为可能逃遁的赵安元和那些百姓创造机会。她的信号弹不仅是为了求救,更是为了制造混乱和指明方向。
果然,冰蛇尊者看到听雨楼信号和出现的援兵(虽然不多),更加确信这是有预谋的行动,担心有更大埋伏,下令收缩队伍,优先抓捕逃散的百姓和搜索那个重伤的闯入者,对乔南一这边的追击反而放缓了。
乔南一趁机摆脱纠缠,凭借高超的轻功和夜色雨幕的掩护,迅速朝着之前信号弹升起的大致区域潜行搜索。她心急如焚,赵安元受伤了,而且中的是寒毒,她能感觉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丝阴冷气息。
她仔细辨认着泥地上的痕迹、被碰断的枝叶、以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雨水增加了难度,但她对追踪之术极有心得,终于找到了那个陡坡和赵安元滚落的痕迹,也发现了坡底灌木丛有人藏匿过的迹象。
顺着那几乎被雨水抹去的踉跄脚印和断续滴落的冰冷血迹(寒毒使得血液凝结缓慢),她一路追寻,最终来到了那处隐蔽的山壁前。
她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埋伏,然后轻轻拨开藤蔓,看到了狭窄的洞口,以及洞口内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正盘坐运功的赵安元。
他肩头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眉宇间凝结着一层淡淡的寒霜,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正处在与体内寒毒抗争的关键时刻。
乔南一的心猛地一揪,鼻子发酸。她迅速闪身入洞,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生怕惊扰到他。洞内空间狭小,两人几乎呼吸可闻。
她默默地从行囊中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肩上的伤口。她的动作极其轻柔熟练,生怕弄疼他。接着,她又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赤红色的丹药——这是听雨楼秘制的“炽阳丹”,专克寒毒,药性霸道,她一直备着以防万一。
她将丹药轻轻放在赵安元唇边,低声道:“安元,是我,南一。张嘴,服下丹药。”
处于深度运功中的赵安元,似乎听到了这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声音,嘴唇微微张开。乔南一将丹药送入他口中,又取出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一小口水助其咽下。
丹药入腹,如同投入冰湖中的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爆发出强大的药力。赵安元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但随即,《烈阳功》的运行速度明显加快,一股更加强劲的暖流开始涌动,与炽阳丹的药力合流,共同对抗着肆虐的寒毒。
他眉宇间的寒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化,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虽然依旧沉重,却平稳了许多。
乔南一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大意,守在一旁,手握剑柄,警惕地听着洞外的动静,同时默默为他护法。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缓缓流逝,仿佛没有尽头。赵安元紧闭着双眼,躺在潮湿的地面上,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因为内伤和寒毒的侵蚀而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安元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气。
虽然内伤和寒毒并没有完全清除,但好歹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他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行动力。赵安元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洞穴里,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来些许微弱的光线。
他的目光落在洞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乔南一。乔南一正守在洞口,她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仿佛在警惕着什么。
“南一……”赵安元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声呼唤着乔南一的名字。
听到声音,乔南一迅速转过身来,看到赵安元已经醒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
“你终于醒了。”乔南一走到赵安元身边,蹲下身子,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多谢。”赵安元看着乔南一,感激地说道。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乔南一淡淡地回答道,然后站起身来,“黑石堡的人已经去接应那些百姓了,我们暂时安全。”
赵安元点了点头,他知道乔南一肯定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可刚一动弹,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就袭来,让他险些摔倒。
乔南一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责备道:“别逞强!冰蛇的寒毒非同小可,你需要时间静养。”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那些百姓大多已被黑石堡的好手引入深山安全处安置,婉娘的父母也找到了,只是……她父亲伤重,没能撑过去……”
赵安元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他默默地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是我们来得太晚了……”
乔南一见状,连忙安慰道:“我们已经尽力了。”然而,她的语气很快就变得凝重起来,继续说道:“但是,冰蛇并没有放弃对我们的搜索,我们不可能一直躲藏下去。而且,我刚刚从黑石堡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赵安元立刻抬起头,急切地问道:“什么消息?”
乔南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雷堡主告诉我,最近有好几股幽冥教的人马在北方地区频繁活动。他们不仅押送着大量的物资,还有……人口。这些人都被运往同一个方向——位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寒冰崖’。”
“寒冰崖……”赵安元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要把它刻在心里一般。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它与他怀中的据点图以及婉娘和其他教众的供词完全吻合。
“我们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到雪霁城,”赵安元沉声道,“让我兄长早做防备,并设法查探寒冰崖的真相。幽冥教如此大规模掳掠人口,所图必然极大!”
“嗯。”乔南一点头,“但你现在……”
“我能坚持。”赵安元目光坚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趁夜离开。冰蛇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通往北方的路,恐怕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
他看着她,雨水顺着她额前的发丝滴落,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那就闯过去。”乔南一微微一笑,笑容在雨夜中如同破开乌云的一道微光,“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
两人稍事休整,处理完痕迹后,再次悄然没入无边雨夜之中。前路更加艰难,敌人更加凶残,但目标也愈发清晰。
他们携带的秘密,不仅关乎一场江湖恩怨,更牵连着无数被奴役生命的希望。这份重量,让他们脚步沉重,却也让他们的信念愈发灼热,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种,誓要在这幽冥笼罩的暗夜里,烧出一条通向光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