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殿的地砖泛着冷光,映出两道不合时宜的身影。
苏清漪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糟透了。
裙摆上的泥浆已经干成硬块,走路时往下掉渣,那股下水道特有的味道,在龙涎香缭绕的大殿里,熏得旁边几个老臣直皱鼻子。
“啪。”
那卷沾着血污的羊皮纸,《归元蛊解》残卷,被她随手扔在御案上。
龙榻上,皇帝赵恒倚着明黄靠枕,脸上还带着病后的青灰色,但眼里的浑浊已经褪去。
他死死盯着那卷羊皮纸,干裂的嘴唇哆嗦了两下。
“陛下不必急着谢恩。”苏清漪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灰,指尖碰到擦伤,疼得吸了口凉气,“这上面写得明白,解蛊的代价,是要命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刺皇帝强撑的威严:“特别是,当您不是先帝亲子的时候,排异反应会翻倍。”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私语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那一排平日里最爱参人的御史,此刻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放肆!”柳氏原本跪在阶下,此刻尖叫起来,“苏清漪!你这妖女,竟敢在御前污蔑圣上血统!来人!把她拖出去……”
“闭嘴。”
夜玄凌站在苏清漪身侧,声音带着血腥气。他那身华贵的蟒袍此刻又是泥又是血,胸口的伤口虽然简单包扎过,但那股生人勿进的煞气比平时更重。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霍骁拎着一个锦衣少年大步走入。
那少年十一二岁,生得粉雕玉琢,正是柳氏扶持的“皇太弟”。
“先帝景元二十三年秋,北境战事吃紧,御驾亲征了十四个月。”夜玄凌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他从袖中甩出一叠密档,纸张哗啦啦撒了一地,“而这位‘皇太弟’,就出生在那年腊月。”
他看向面如土色的柳氏:“本王竟不知,柳侧妃能让先帝隔着千里关山让您怀上龙种?”
“是早产!早产!”柳氏披头散发地爬过去想护住儿子,眼神慌乱。
“早产?”苏清漪嗤笑一声,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装着半瓶透明液体的玻璃瓶。
她走到那吓得发抖的少年面前,指尖金光一闪,少年“嗷”的一声惨叫,指尖冒出一颗血珠。
血滴入瓶,透明液体没有变化。
“这是什么妖法?”有大臣惊呼。
“这是科学。”苏清漪懒得解释,转身看向龙榻上的皇帝,“陛下,借滴血。”
没等太监总管护驾,她手中的金针已经隔空弹出,在皇帝手背上啄了一下,又带着血珠飞回。
那滴血落入瓶中。
原本清澈的液体瞬间沸腾,紧接着呈现出一种带着荧光的深红。
全场哗然。
“看到了吗?”苏清漪晃了晃瓶子,那红色很刺眼,“同为皇族血脉,若这孩子是先帝骨肉,遇此药液必有反应。但这瓶子里……泾渭分明。”
她将瓶子怼到柳氏面前:“这只能说明,你儿子血管里流的,不是赵家的血。暗夜阁查得清清楚楚,当年你买通稳婆,用这孩子换走了真正的皇子。这孩子的生父,正是那位一直藏头露尾的北狄国师!”
“不……不!”
柳氏彻底崩溃,瘫软在地,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国师说过……只要蛊成,只要这孩子种下母蛊……龙脉就会认主!血统算什么?这天下本来就是强者的……”
“蠢货。”夜玄凌厌恶地移开视线。
龙榻上的皇帝,此刻颓然地靠在床头。
他颤抖着手指向苏清漪,声音沙哑:“既然……朕也非亲生,那你为何还要救朕?还要把这残卷送来?”
苏清漪吸了口气,整了整衣冠,对着龙榻深深一拜。
“陛下非先帝亲子,这事儿先帝知道,我娘……药妃也知道。”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当年宫变,药妃身陷火海,是尚在潜邸的陛下冒死冲进火场背出了她。先帝临终托孤,不是老糊涂,而是他看透了,血脉能传承姓氏,但仁义,能传承江山。”
“先帝留您性命,传您大统,是因为在那一刻,您比任何一个亲生儿子,都更像个人。”
皇帝浑身剧震,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多年来的恐惧和猜疑,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
“传朕旨意……”皇帝深吸一口气,声音里终于有了威严,“废黜皇太弟赵麟,打入天牢。柳氏一族,通敌叛国,混淆皇室血脉,着大理寺彻查,诛九族!发布海捕文书,全力通缉北狄国师!”
“吾皇万岁!”
百官跪拜,山呼海啸。
大局已定。
苏清漪紧绷的神经一松,眼前猛地黑了一下,身子晃了晃。
一只滚烫的大手稳稳托住了她的后腰。
夜玄凌直接半个身子撑住她的重量,低头凑到她耳边,呼吸间的热气烫得她耳根发麻。
“演得不错。”
他声音很低,“现在,能告诉我实话了吗?你到底是谁?”
苏清漪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里,男人的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狼狈的脸。
窗外,风雪初停,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金銮殿的琉璃瓦上。
“苏清漪。”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神却很亮,“是苏家那个倒霉的大小姐,也是药妃之女,更是……那个要把你这身烂账算清楚的债主。”
夜玄凌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顺着相贴的肌肤传过来。
“好,债主。”
他手掌下移,扣住她的手腕,不容置疑地带着她转身往殿外走去,留给满朝文武一个嚣张的背影。
“既然是债主,那就随本王回府,我们……好好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