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年味儿还未完全散去,青石镇的街道上依旧散落着红色的鞭炮碎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慵懒而满足的气息。但对于赵重山和姜芷而言,新一年的忙碌已然开始。
“同心居”食肆在初八便已开业,生意比年前更加红火。或许是过年期间吃腻了大鱼大肉,人们格外青睐姜芷烹制的那些清爽可口、匠心独运的小菜和点心。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喧闹声、碗筷碰撞声和伙计们清脆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气。
姜芷站在柜台后,一边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对账,一边不时抬眼扫视全场,留意着客人的需求和伙计们的动静。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棉裙,外罩一件半旧的青色比甲,头发利落地挽成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固定,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沉静干练的气度。经过一年的磨练,她早已不是那个初来乍到、面对陌生环境会忐忑不安的小媳妇,而是这间颇有名气的食肆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后厨更是热火朝天。两口大灶火力全开,炒勺与铁锅碰撞出铿锵的节奏,蒸汽混合着菜肴的香气,形成一片诱人的雾霭。姜芷偶尔会进去转一圈,查看菜品的火候,或指点一下新来的帮厨。她的“手艺”如今已成了“同心居”最大的招牌,许多客人甚至是慕名从邻镇赶来的。
临近午时,客流渐趋平稳,姜芷刚得空喘口气,准备去后院看看由吴妈照看着的安平,却见镖局的伙计柱子匆匆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径直走到柜台前。
“嫂子,”柱子压低声音,抹了把额角的汗,“镖头让您得空回趟家,说是有要紧事商量。”
姜芷心头微微一紧。赵重山知道食肆这会儿正忙,若非急事,绝不会让柱子这个时候来找她。她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这就回去。”她转头吩咐柜台旁一个机灵的伙计看好店,便解下围裙,快步向后院走去。
安平正在院中铺着的厚毯子上玩着小木马,见到姜芷,立刻张开小手,咿咿呀呀地要抱。姜芷心里装着事,只弯腰亲了亲儿子红扑扑的小脸,温声道:“安平乖,娘和爹爹有事情说,让吴奶奶先陪你玩。”说罢,对吴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出了食肆后门。
家与食肆相隔不远,不过百步之遥。小院里静悄悄的,与食肆的喧闹恍如两个世界。正屋的门虚掩着,姜芷推门进去,只见赵重山独自坐在堂屋的方桌旁,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沉思。他今日未去镖局,穿着家常的深灰色布袍,却依旧掩不住那一身历经风霜的硬朗气息。
听到脚步声,赵重山抬起头,见是姜芷,眼神示意她坐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姜芷在他对面坐下,关切地问道。
赵重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桌上放着的一封帖子推到她面前。那帖子用料颇为讲究,是罕见的洒金笺,封面上的字迹工整而透着股官家气派。
姜芷拿起帖子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敬启者:久闻青石镇赵镖头豪侠仗义,镖行稳健;亦闻尊夫人姜氏厨艺超群,巧手匠心。今有要事相商,兼慕名欲一品尊夫人之佳肴。谨定于本月二十,于州府‘望江楼’设宴,万望贤伉俪拨冗光临。 州府镖行总会理事 周文远 拜上”
落款处还盖着一方鲜红的私印。
姜芷看完,心中疑窦丛生。州府镖行总会,那是掌管着整个州府所有镖行事务的权威机构,其理事身份非同小可。这样的人物,为何会突然邀请他们这小镇上的镖师和厨娘?
“州府镖行总会的理事……周文远?”姜芷放下帖子,看向赵重山,“我们与他素无往来,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还特意点名要尝我的手艺?”
赵重山目光深沉,摇了摇头:“这正是蹊跷之处。我打听过了,这周文远背景不简单,不仅是总会理事,听说在京城也有靠山,为人……颇有心计,并非易于之辈。他这帖子,看似客气,实则透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望江楼是州府最负盛名的酒楼,在那里设宴,排场不小。”姜芷沉吟道,“他信中所说‘要事相商’,会是什么事?莫非与年前提到的官镖线路有关?”
年前夜里,夫妻二人曾商议过州府镖行总会递话官镖线路之事,当时决定年后看看情况再说。没想到,这“情况”来得如此之快,且是以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
“十有八九。”赵重山手指停止敲击,握成了拳,“官镖线路利益重大,盯着的人不知凡几。这周文远主动找上门,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他顿了顿,看向姜芷,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更在意的是,他特意提到了你。你的名声,竟然已经传到了州府总会理事的耳中?”
这话点醒了姜芷。她的厨艺在青石镇乃至附近几个镇子小有名气是事实,但按理说,绝不足以引起州府层面人物的注意,除非……有人特意将她的信息传递了上去。这个人会是谁?是真心推崇,还是别有用心?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姜芷的脊背。她想起年前食肆被构陷一事,虽然最终真相大白,但那个幕后指使之人的身份却始终模糊,似乎只是镇上的一个对头,但如今看来,会不会与这周文远有关?或者,有更深的联系?
“这宴无好宴。”姜芷轻声道,手指摩挲着冰凉的帖子边缘,“但我们能不去吗?”
赵重山苦笑一下:“帖子已到,若是不去,便是拂了周文远的面子,也等于直接拒绝了总会的‘好意’。往后莫说官镖线路,恐怕在青石镇,我们的镖局和食肆都会举步维艰。”
这就是权势的压迫感,即使尚未露面,也已让人感受到沉重的分量。不去,便是示弱,可能招致更直接的打压。去,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和决断。
“既然如此,那便去会一会这位周理事。”赵重山沉声道,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坚定,“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躲是躲不掉的,不如主动去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姜芷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不安,道:“好。我陪你一起去。”她看了一眼帖子上的日期,“本月二十,还有四天时间。足够我们准备一下了。”
她所谓的准备,不仅是准备行装,更是要在这几天里,尽可能多地打听关于周文远和州府镖行总会的信息,做到心中有数。同时,食肆和家里也要安排好,尤其是安平,需得托付给可靠的芸娘和吴妈照顾。
赵重山看着妻子迅速镇定下来,并开始思考对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心疼。他伸出手,覆盖住姜芷放在桌上的手,她的手微凉,他的掌心却温热而粗糙。
“别怕。”他言简意赅,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有我在。”
姜芷反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坚实,微微一笑:“嗯,我不怕。我们一起去。”
无论前方是机遇还是陷阱,他们都将共同面对。
只是,此刻的他们尚且不知,这一封突如其来的请柬,并非孤立的意外,而是一张早已悄然张开的巨网所露出的第一根丝线。新春的和煦阳光之下,冰冷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目标直指他们这艘刚刚驶入平静港湾的小船。
未来的风雨,已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