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先生留下的那句“若有机缘，当可更上一层楼”，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姜芷心里荡开圈圈涟漪。连着几日，她做饭时都有些心神不属，时不时会想起那位目光睿智的老者，和他身边那个气度不凡的随从。
“更上一层楼……”她一边揉着面团，一边低声咀嚼着这句话。是指她的手艺可以去更大的地方施展，还是另有所指？
赵重山将她的恍惚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问。这日傍晚，他回来得比平日稍晚些，手里还提着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东西。
“给你的。”他将油纸包放在灶台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姜芷好奇地解开细绳，打开油纸，里面竟是几本旧书。书页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但保存得还算完整。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用工整的楷书写着《食珍录》三个字。下面两本，一本是《山家清供》，另一本则是《中馈录》。
姜芷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些可是记载古代饮食精髓的书籍，对于她这个热爱烹饪的人来说，无异于无价之宝！她穿越而来，虽有前世积累的厨艺知识和经验，但对这个时代具体的饮食文化、食材特性、尤其是那些可能失传的古法秘方，了解并不多。这些书，正好弥补了她的短板。
“这……你从哪里得来的？”姜芷惊喜地抬头，看向赵重山。这些书可不像是街上随便能买到的。
赵重山正在舀水洗手，闻言头也没抬，只道：“镖局里一个老镖师祖上开过饭庄，留下的。他自个儿不识字，放着也是虫蛀，我拿两斤酒跟他换了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姜芷知道，定然不像听起来这么简单。那老镖师再不识字，也知道这是祖上留下的东西，不会轻易给人。赵重山必定是费了些口舌，或者那两斤酒也并非寻常酒水。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谢谢……我很喜欢。”姜芷摩挲着书页，心里那点因前程未卜而产生的迷茫，忽然被一股暖流冲散了。无论“楼”在何处，此刻脚踏实地，精进自身，总是没错的。
自那日后，姜芷一有空闲便捧着那几本书研读。《食珍录》里记载了许多繁复精致的宫廷菜和官宦家宴的制法；《山家清供》则侧重于山野时蔬、清新淡雅的素馔；《中馈录》更接地气，多是家常饮食的制法和持家心得。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其中的智慧，并结合自己现代的烹饪知识，相互印证，灵感迸发。
她开始尝试制作书里提到的一些新奇菜式。比如用新鲜鱼虾捶打成茸，做成鲜嫩弹牙的鱼丸、虾丸；用豆腐衣包裹调好味的肉馅，做成形似钱袋的“荷包豆腐”；又或是用酒糟来腌制肉类，赋予食物独特的风味。
赵重山成了她最忠实的品尝者。无论她做出什么新奇玩意，他都会默不作声地吃完，然后给出言简意赅的评价：“尚可。”“咸了。”“这个好。”他的反馈直接而有效，让姜芷能迅速调整。
家里的餐桌上，菜肴愈发丰富精致。寻常的食材，在姜芷手中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就连最简单的炒个青菜，她也讲究起火候、投料顺序，追求那口“锅气”。
平静而充实的日子又过了十来天。这日下午，姜芷正在院中翻晒她按《中馈录》里法子新做的豆豉，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马车声，随后是礼貌的叩门声。
“请问，赵姜氏娘子可在家？”
姜芷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门边。只见门外停着一辆青帷小车，车旁站着一位身着靛蓝色长衫、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面容和善，眼神精明。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厮。
“我是。请问您是？”姜芷有些疑惑，她不认识此人。
那管家见到姜芷，脸上立刻堆起恭敬而不失体面的笑容，拱手道：“赵娘子安好。鄙姓周，是镇上柳府的管家。冒昧来访，还请娘子见谅。”
柳府？姜芷想起来了，是青石镇上有名的大户，祖上出过进士，家资丰厚的乡绅，据说镇上大半条街的铺面都是他家的。前几日来茶馆的那位乡绅里，似乎就有柳家的人。
“周管家客气了，不知您有何贵干？”姜芷将人请进院子。
周管家并未立刻入内，而是示意小厮从车上取下一个精美的食盒，这才跟着姜芷走进院子，目光快速而不失礼数地扫过整洁的院落，笑道：“实不相瞒，今日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我家老夫人后日寿辰，本已定下由镇上天香楼的厨子承办宴席。不料天香楼的大师傅昨日突然染了急病，卧床不起，剩下的厨子，手艺都入不了老夫人的眼。这寿宴眼看就要办不成了，老夫人为此十分不快，老爷也焦急万分。”
姜芷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果然，周管家继续道：“正当老爷一筹莫展之际，前几日曾在悦来茶馆尝过程老先生赞赏过的点心的几位乡绅，都极力推荐娘子的手艺。说是娘子做的家常菜，看似寻常，却别有乾坤，滋味远超天香楼。老爷便命我前来，想请娘子出手，后日能否到府上，帮忙操持老夫人的寿宴？”
姜芷愣住了。给柳府老夫人操办寿宴？这可不是之前做几样小菜点心那么简单了。寿宴讲究排场、体面，菜品要丰富，寓意要吉祥，流程也复杂。她虽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但毕竟从未独立操办过如此大型的宴席，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周管家，承蒙柳老爷和各位乡绅看得起。只是……”姜芷斟酌着词句，“我毕竟年轻，经验浅薄，只怕担不起如此重任，万一有所闪失，岂不辜负了柳老爷的信任，也扫了老夫人的兴？”
周管家似乎料到她会推辞，忙道：“娘子过谦了！程老先生金口玉言，岂能有假？况且，我们老爷也说了，不要求娘子做那些花团锦簇、中看不中吃的席面。老夫人年事已高，口味清淡，就喜好一口家常却精致的味道。娘子那日做的鸡茸粥和枣泥山药糕，老爷听后觉得再适合老夫人不过了。娘子只需按照您的想法，准备一桌适合老人家口味的、温馨精致的家宴即可，无需拘泥俗礼。至于酬劳方面，老爷说了，绝不敢亏待娘子。”
说着，周管家示意小厮打开食盒，里面竟是白花花的十两银子，作为定金。“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二十两奉上。”
三十两银子！这几乎是一个普通庄户人家好几年的收入了。柳家果然出手阔绰。这笔钱，对她和赵重山来说，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以让他们轻松许久，也能实现她心里一些小小的规划，比如，把灶房彻底修葺一下，或者添置一套真正好用的刀具和锅具。
诱惑很大，但压力同样巨大。
姜芷沉吟良久。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机会。一个验证她所学，将她从书里和实践中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的绝佳机会。如果成功了，不仅能有丰厚的收入，更能真正在青石镇，甚至更远的地方，打响她的名气。
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抬起头，看向周管家，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承蒙柳老爷信任，这活计，我接了。不过，我有几个要求。”
周管家见她答应，喜出望外：“娘子请讲！”
“第一，寿宴菜单需由我来定，我会充分考虑老夫人的口味和身体状况，也请府上提前告知老夫人有无忌口。”
“这个自然！”
“第二，后日我需要两名手脚麻利、熟悉厨下活计的帮厨，一切需听我安排。”
“没问题！府上的厨娘丫鬟，娘子随意差遣！”
“第三，”姜芷顿了顿，“所有食材，需由我亲自过目、挑选，若有不新鲜或不合用的，我有权要求更换。”
“应当如此！娘子考虑周全！”周管家满口答应，“那这菜单……”
“管家请稍候。”姜芷转身进屋，取出纸笔。她凝神细想，结合《食珍录》、《山家清供》里的吉祥菜式和老夫人的饮食偏好，很快在纸上写画起来。
约莫一炷香后，一份详尽的菜单递到了周管家面前。
周管家接过一看，只见上面不仅写了菜名，还细心地标注了主要食材和简单的寓意，字迹清秀，条理清晰：
柳老夫人寿宴菜单
四干果： 红枣（鸿运当头）、桂圆（富贵团圆）、核桃（和和美美）、花生（长生不老）
四鲜果： 苹果（平安如意）、蜜桃（健康长寿）、葡萄（多子多福）、金桔（大吉大利）
八冷盘：
五香熏鱼（年年有余）
醉腌鲜虾（鸿运当头）
蒜泥白肉（富贵满堂）
姜汁皮冻（稳如泰山）
糖醋荷心（佳偶天成）
香油笋丝（节节高升）
巧拌三丝（锦上添花）
琥珀桃仁（和合美满）
八热菜：
福寿全汤（佛跳墙简化版，囊括山珍海味，寓意福寿双全）
翡翠虾仁（清新爽滑，寓意青春常驻）
孔雀开屏鱼（清蒸鲈鱼，造型美观，寓意富贵有余）
百花酿鸭掌（软糯鲜香，寓意前程似锦）
罗汉斋（素菜精选，寓意健康清净）
寿字扣肉（软烂入味，寓意福寿绵长）
金玉满堂（虾仁炒蛋，寓意家宅兴旺）
碧波豆腐羹（清淡爽口，寓意清清白白）
主食： 长寿面（手擀面，寓意长命百岁）
甜品： 寿桃包（豆沙馅，寓意贺寿）、枣泥山药糕（健脾养胃）
周管家虽是外行，但看着这菜单，菜名吉祥雅致，搭配荤素得宜，考虑周全，尤其是那“福寿全汤”、“孔雀开屏鱼”、“寿字扣肉”，光是听着就觉得喜庆又体面，完全契合寿宴的主题，且显然充分考虑到了老夫人的口味。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连连赞道：“好！好！娘子果然心思灵巧！就按娘子说的办！我这就回府禀报老爷，后日一早，派车来接娘子！”
送走千恩万谢的周管家，姜芷看着桌上那锭沉甸甸的银子，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机会，真的来了。
晚上，姜芷将柳府寿宴之事告诉了赵重山。
赵重山听完，沉默片刻，只问了一句：“可有把握？”
姜芷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有。我会全力以赴。”
赵重山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斗志和自信，不再多言，只道：“后日我送你去。”
简单的几个字，却给了姜芷莫大的支撑。她知道，无论成败，他都会在她身后。
接下来的两天，姜芷几乎足不出户，反复推敲菜单的每一个细节，在脑中模拟烹饪的流程，甚至用现有的食材提前演练了几道关键的菜式，比如如何将扣肉切出规整的“寿”字，如何将清蒸鱼摆出漂亮的孔雀开屏造型。
赵重山则将那几本厨艺书籍里涉及到的高汤吊制、食材处理等要点，用他所能理解的方式，细细说与姜芷听，虽不似姜芷那般精通其味，却能在火候、力道等需要体力的环节上，给出颇为实用的建议。
夜幕降临，灶房里的灯火亮至深夜。窗外月明星稀，窗内炊烟袅袅，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关乎未来的“战役”，做着最后的准备。
一味定乾坤。这一味，是菜肴的滋味，是人生的滋味，更是她姜芷，要在这陌生时代，凭自己的双手定下的安身立命之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