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站在玄微宗正殿前的石阶上,风从北面吹来,带着裂谷方向尚未散尽的寒意。他脚下的青砖被血浸过,又被晨露洗了一遍,颜色发暗,踩上去有些涩。
谢红绡就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左手按在刀鞘上,右臂的布条又渗出了新血。她没说话,只是往前递了一步,将一缕极淡的寒气顺着衣袖滑入林宵后背经脉。那股凉意像针,扎进灼痛的灵脉深处,让他原本发沉的双腿重新有了知觉。
“还能站得住?”她低声问。
“死不了。”林宵笑了笑,嗓音还哑着,像是被火燎过,“这种场面,我不站中间,谁站?”
他说完,抬脚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广场上已经聚满了人。各派修士列阵而立,旗帜猎猎,掌旗弟子的手都在抖——不是怕,是激动。林宵的名字在这片土地上传了太久,从一个杂役少年到赤心盟主,再到如今这场大战的定鼎之人,没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高台中央摆着一方玉案,上面放着一枚鎏金玉册,封面上刻着四个字:护道盟主。
可那册子前站着的天衍宗长老却迟迟没有动作。他垂着眼,手指搭在案沿,像是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台下开始有低语声。
林宵不急,也不催。他只是站在那儿,玄色劲装的袖口被战火燎得卷边,露出里面歪扭绣着的“不服”二字。风吹起来,那两个字轻轻晃了一下。
全场安静了。
就在这时,观礼台侧翼一道银光掠过。
赵梦涵来了。
她穿的是最简单的素白长裙,银发用一条冰蓝丝带束着,指尖缠着薄雾般的寒气。她没看林宵,而是目光一转,落在那位长老身上。
长老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窜上来,连骨髓都像结了冰。他几乎是慌乱地捧起玉册,快步走到林宵面前,双手奉上。
林宵接过,翻开一页。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还有那一战的功绩,一字未删,也一字未夸。
他合上玉册,轻声道:“道不在位,而在行。”
话音落下,全场无人再出一声。
谢红绡站在台下,看着林宵将玉册收进怀里,嘴角微微一动。她没留下听后面的致辞,转身走向殿外阴影处,靠在一根柱子上,低声哼起了家乡的小调。曲子断断续续,带着沙场归来的疲惫,却也有几分难得的轻松。
而林宵站在高台上,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们说他是英雄,是救世主,是修真界的新脊梁。
可他心里清楚,这场胜利缺了一个人就不完整。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红绸带。那条褪了色的布条,边缘已经磨得毛了,却一直没换。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转身走下高台,对身旁传令弟子道:“宴席照常办,我稍后就回。”
没人拦他。
他知道,这些人敬他,但不懂他。
偏殿里很静,烛火摇曳,映在墙上的人影拉得很长。林宵关上门,背靠门板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他从储物袋里取出红绸带,平放在掌心,闭上眼。
体内残存的佛劫之力顺着经脉缓缓流转,最终汇聚在心口的赤心印记上。那印记微微发烫,像一块埋在血肉里的炭。
他将一丝灵识沉入绸带。
起初什么也没有。
只有寂静。
三息之后,绸带突然轻轻一震。
紧接着,一缕极淡的冰雾从带子末端升起,在空中凝成半个字——“安”。
林宵睁开了眼。
他的嘴角终于松了下来,不再是那种应付众人的笑,也不是强撑的冷笑,而是真正从心底透出来的、带着温度的一抹弧度。
她活着。
她在等他。
这就够了。
他把红绸带重新系回腰间,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什么。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和肩膀。伤还在,经脉里的灼痛也没完全消,但他已经能挺直背走路了。
回到主殿时,庆功宴已经开始。
酒香弥漫,觥筹交错。有人高声喊着“盟主万胜”,有人举杯遥敬北方战场。林宵被人簇拥着送上主座,刚坐下,就有年轻弟子端着酒壶上来,脸涨得通红:“林……林前辈!这一杯,敬您!”
林宵接过酒杯,没喝,反而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看了两秒。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那弟子一愣:“李……李承志。”
“李承志。”林宵点点头,“刚才那一战,你在哪一队?”
“左翼佯攻第三营!我们……我们冲进了敌军粮道!”
“死了几个兄弟?”
“七……七个。”弟子声音低了下去。
林宵沉默了一瞬,忽然举起酒杯,对着空中一敬:“这杯,敬那七个没回来的。”
说完,他仰头喝尽。
全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接着,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杯向天。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喧哗。
酒液洒在地上,像是一场无声的祭奠。
林宵放下空杯,环视四周:“今天不是庆功,是还债。我们欠那些倒下的人一场交代。接下来的事,不会比打仗轻松。重建宗门,清算余孽,安置流民,修复大阵——这些,一个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但我保证,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任何一个并肩作战的人寒心。”
台下有人红了眼眶。
谢红绡站在殿外,听见了这句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主殿一眼。她没进去,而是转身离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林宵没有追出去,也没有立刻继续应酬。他坐回位置,任由周围热闹翻涌,自己却安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红绸带。
他知道,真正的责任,现在才开始。
宴会进行到一半,他借口更衣离席,再次来到偏殿。这次他没有闭眼,而是从怀中取出那枚玉册,翻开最后一页。
空白。
他咬破指尖,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等我回。
血迹未干,他便合上玉册,重新收好。
回到主殿时,人群仍在欢庆。有人拉他喝酒,有人要他讲战斗经过。他应付了几句,忽然抬头看向北方。
风从殿外吹进来,拂动了他的衣角。
腰间的红绸带轻轻一荡。
他还在这里。
但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