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右手指缝里淌出的血,在阵纹上烫出最后一个坑,赤心印记像快熄的炭火,一明一灭。他没倒,膝盖撑在碎石堆里,掌心贴着地,能感觉到三百修士的呼吸乱了,左翼退了半步,右翼的枪尖偏了三寸。
黑袍骨杖高举,九面黑旗缓缓合拢,妖军推进的节奏压得人胸口发闷。
他闭眼,不是为了调息,而是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疼的、累的、饿的、怕的——全都甩出去。
“老子打过更烂的仗。”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震得三百修士心头一颤。
“阵破了,人还在。人还在,阵就能活。”
没人接话,但有人咬紧了牙,有人把枪攥得更死。
林宵把最后一滴血抹在阵台中央,掌心一震,《九转龙象决》残劲顺着断裂的符线钻进去。赤心印记猛地一跳,残阵“嗡”地轻颤,地脉里那点死气沉沉的灵力,竟抽了抽,像被踩了尾巴的蛇。
够了。
他盘膝坐下,掌心贴地,不再吼,不再跳,而是把《赤阳锻体诀》里那句“心火引脉”翻出来,一点点运劲,把赤心印记的波动化成有节奏的震频,顺着地脉传出去。
一下。
阵纹亮一线。
两下。
修士心头一震。
三下。
左翼七十二人齐齐踏前半步,枪尖回正。
四下。
右翼五十人肩并肩,长枪斜指,枪阵重新咬合。
林宵没睁眼,可他知道,这三百人,耳朵聋了,眼睛花了,但心还没死。
他把神识散开,不是分神境那种分身化影的神通,而是靠这些年一块拼过命、扛过雷、抢过馍的直觉,把三百人的念头,一根根线似的,往自己这儿拉。
拉成一张网。
“左三步。”
念头一动,地脉一震。
七十二人后撤,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
“右刺。”
枪尖齐出,寒光一闪。
“换角阵!”
阵型收窄,枪尖对准狼骑冲锋的缺口。
妖军前排刚踩着尸体冲上来,就被突刺阵打了个对穿,骨矛卡在尸体里拔不出来,后排立刻乱了节奏。
林宵睁眼,嘴角咧开。
“这才对。”
赵梦涵站在阵眼左侧,手腕还缠着那条褪色红绸带,指尖冰晶将裂未裂。她喘着气,寒气在经脉里转了三圈,愣是提不上来。
白璎珞靠在阵心,第九滴血刚落进阵纹,手就垂了下去,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林宵看着她,没说话,只把掌心往地上一按。
心网还在。
三百人的念头,连着他。
他低吼:“赵梦涵——最后一击!”
赵梦涵猛地一震,指尖冰晶炸裂,最后一缕寒气喷涌而出,顺着心网,蔓延到三百人枪尖。
枪尖结霜。
霜里燃火。
那是白璎珞的妖血,残留在阵纹里,还没散。
林宵咬牙:“刺!”
三百长枪齐发。
枪尖寒焰交织,化作一道冰火长龙,顺着地脉残阵奔腾而出,直冲九旗中枢。
黑旗剧烈震颤。
中间主旗“咔”地裂开一道缝。
阵,破了!
妖军推进的节奏猛地一滞,狼骑前蹄扬起,踩在同伴尸体上打滑。蛇妖贴地滑行的路线被冰火长龙截断,当场炸成两截。巨猿扛着骨盾压阵,盾面被长龙扫中,瞬间冻结,下一秒内部爆燃,盾碎,猿倒。
黑袍骨杖一顿,九面黑旗同时一抖。
林宵没追,他知道,这口劲一泄,人就垮了。
他瘫坐在阵心,右臂彻底麻木,整条经脉像是被烧红的铁丝穿过去,抽一下,疼一下。他喘着气,可嘴角扬着。
三百修士喘着气,没人倒下。
山下,妖军攻势首度停滞,狼骑后退半步。
风卷起他袖口歪扭的“不服”二字,猎猎作响。
反攻,开始了。
林宵抬手,摸了摸储物袋。
九个破洞,空空如也。
他咧嘴,笑出声。
“早知道留点馍渣。”
赵梦涵踉跄着走过来,脸色发白,指尖还在冒寒气,可已经很弱了。
“你还撑得住?”
“撑不住也得撑。”他抬头,笑,“你不是说,饿着都能打赢,吃饱了反而不行?”
她没笑,只把红绸带往掌心一攥,凉意顺着绸带倒流回来,钻进他右臂经脉,像是一根冰针扎进滚烫的油锅,刺得他牙根发酸。
可那股滞涩感松了。
他能动了。
“再来。”他低吼一声,左拳轰出,赤心印记在胸口一跳,拳风卷起碎石,正中一头扑来的巨猿面门。那畜生鼻梁当场塌陷,仰面倒下,压翻身后三名蛇妖。
妖军后阵,黑袍骨杖缓缓抬起,指向林宵。
林宵没退,反而往前跨了一步。
赵梦涵察觉不对,猛地扭头:“你——”
“别分心。”他打断她,“守住阵。”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起,整个人像块烧红的铁坠向战场中央。右臂还在抖,可拳头已经握紧。赤心印记在胸口剧烈跳动,赤莲虚影在拳心一层层绽开,花瓣未全,灵力已炸。
他冲着黑袍头顶轰下一拳。
拳风炸开,赤莲虚影膨胀三倍,正中骨杖。黑袍身影终于动了,骨杖横档,杖身与拳风相撞,发出金属交击的刺耳声。那人被震退三步,踩碎两头狼骑脑袋,才稳住身形。
林宵落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他撑住地面,右手五指张开,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阵纹上烫出一个个小坑。
“怎么样?”他抬头,咧嘴一笑,“老子这拳,还行吧?”
黑袍没说话,可九面黑旗同时一震,旗面符文亮得刺眼。那人缓缓抬起骨杖,指向林宵。
林宵没动,只把左手往储物袋里一掏。
空了。
他摸了个遍,九个破洞都翻遍了,连块馍渣都没剩下。
“啧。”他咂了下嘴,“早知道留点当夜宵。”
赵梦涵那边,寒气已经凝到极限,指尖结出冰晶,可屏障在九旗共鸣下开始龟裂。白璎珞靠坐在阵心,脸色惨白,第九滴血刚落进阵纹,手就垂了下去。
林宵盯着黑袍,右臂抖得越来越厉害,赤心印记忽明忽暗,像是风里残烛。
他慢慢站直,右手缓缓握拳。
血顺着指缝滴在阵纹上,烫出最后一个坑。
林宵一脚踩碎那面裂开的黑旗,碎布和焦木在他靴底碾成粉末。他没回头,只把右拳往空中一挥,吼了一声:“追!”
三百修士还在喘,没人动。
他转过身,右臂抬不起来,就用左手指着山下翻腾的烟尘:“他们没往老巢撤,拐了北道——有退路!现在不咬住,等他们喘过气,咱们就得回断龙峡重新挖坑埋自己!”
赵梦涵喘着气,指尖的冰晶碎了一层又结一层,听见这话,猛地抬头。
林宵已经迈步下山,每走一步,右臂经脉就抽一下,像有刀片在里面刮。他没停,边走边从腰间扯下最后一截红绸带,甩手缠在左臂上打了个死结。
“三百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一群瘸腿狼!走不走?”
有人动了。
枪尖点地,踏出第一步。
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
三百人,拖着伤,带着疲,跟了上去。
北道越走越窄,两旁山壁渗出绿雾,像煮沸的脓水,浮在半空。林宵一掌拍在岩壁上,震劲透入石中,雾气被震散一圈,露出底下盘绕的暗紫色藤蔓。
“别碰地。”他低喝,“踩着石头走,枪尖探路。”
一名修士不信,靴底沾了雾气,脚面立刻泛起黑斑,皮肉往下塌。他惨叫一声,林宵反手一拳砸在他腿侧穴道,血从他脚踝喷出来,黑雾顺着血线蒸发。
“再走歪一步,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队伍安静下来,枪尖一寸寸往前挑,拨开藤蔓,踩着凸起的石棱前进。
林宵走在最前,右臂抬不起来,就用肩膀撞开浓雾。每踏一步,赤心印记就在胸口跳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
雾中突然射出三道黑影。
林宵没躲,左臂横扫,震劲从肩头炸出,将扑来的狼妖撞飞,撞在岩壁上摔成一摊肉泥。另两个被赵梦涵甩出的冰钉钉住喉咙,抽搐着倒地。
“藏好了。”林宵冷笑,“以为老子瞎?这雾再浓,也盖不住你们喘气的臭味。”
他弯腰从一具尸体怀里摸出半块干肉,咬了一口,呸地吐掉:“喂狗都不吃。”
赵梦涵盯着他:“你还走得动?”
“走不动也得走。”他抹了把嘴,“这地方不对劲,妖军退得太急,像是被人赶出来的。”
雾越来越浓,前方出现一片焦黑空地,中央立着半截石碑,上面刻着残符,灵力波动和赤心印记一碰,林宵胸口猛地一烫。
他蹲下,掌心血还没干,直接按在碑文上,用血在断痕处描出半道符线。
符成瞬间,碑底亮起一道暗红光纹,蔓延出十几丈,勾出一个残破大阵的轮廓。
林宵盯着阵眼位置,那里刻着两个崩裂的字——锁妖。
他猛地抬手:“别动!”
赵梦涵刚要上前查看阵眼,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这阵不是防咱们的。”林宵盯着那两个字,声音沉下去,“是关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