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八月中旬，夜。苏联，斯摩棱斯克州，德军新占领的某后勤中转站外围。
自8月8日斯摩棱斯克守军主力在合围圈内覆灭以来，大规模的野战似乎暂告段落。地图上代表着德军控制区的色块又向东方推进了一截。然而，胜利的旗帜尚未在残破的城墙上完全升起，另一种更加阴魂不散、无孔不入的战争形式，便已如沼泽中的毒瘴般弥漫开来——游击队的袭扰。
我们“罗蕾莱”车组所在的部队，暂时从前沿激烈交火中轮换下来，被部署到一处靠近林区、负责保护一条简易野战补给线的临时驻地。这里远离炮火连天的前线，但寂静中潜藏的危险丝毫不减。苏军正规军的崩溃，释放出了无数小股、分散但极具韧性的游击队和散兵游勇。他们对地形了如指掌，对侵略者充满仇恨，像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蜂，等待着任何可乘之机。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盟友。
驻地设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田野边缘，背靠一小片稀疏的桦树林，几顶帐篷和用防水帆布搭建的临时掩体散布其间。“罗蕾莱”和其他几辆坦克、车辆围成一个松散的防御圈，车头向外，充当活动的堡垒和警戒塔。篝火被严格禁止，只有零星被严密遮蔽的微光从帐篷缝隙渗出。
威廉的预感
入夜后，气温骤降，寒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安排好了双岗双哨，车组成员轮流在坦克旁或帐篷里休息。但威廉显得异常不安。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抓紧时间睡觉，而是在“罗蕾莱”周围反复踱步，检查着履带、潜望镜和车载机枪。他的耳朵似乎竖了起来，不时停下脚步，侧头倾听着风中的细微动静。
“太安静了，”他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声音在寒风中几乎被吹散，“连平时那些夜枭和狐狸的声音都没了。不对劲。”
他的直觉曾无数次救过我们。我立刻警觉起来，通过内部通话器提醒了正在“罗蕾莱”战斗室内值班的埃里希和保罗，并通知了邻近哨位提高警惕。
毒刺来袭
午夜过后，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呼啸。
突然，毫无征兆地——
砰！砰！
两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步枪射击声从营地东侧的树林边缘传来！几乎同时，担任外围警戒的一名哨兵发出一声闷哼，倒了下去！
“敌袭！东侧树林！”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划破夜空！
营地立刻炸开了锅！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抓起武器，扑向预设的防御位置。探照灯（只有关键时刻才被允许使用）猛地亮起，刺眼的光柱扫向东侧树林，但只照见摇曳的树影和空空如也的林地边缘。开枪者早已转移。
这似乎只是一次试探性的冷枪。但所有人都知道，游击队的攻击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就在灯光亮起、注意力被吸引到东侧的瞬间——
西面，靠近车辆停放区的黑暗中，猛地窜出几个矫健的黑影！他们贴着地面匍匐前进，利用车辆阴影和坑洼地形，迅速接近！
“西面！有人接近车辆！” 另一处哨位发现了异常，大声示警并开火！
哒哒哒！冲锋枪子弹扫过去，打得泥土飞溅，一个黑影扑倒在地，但另外几个已经冲到了离一辆运油卡车极近的距离！其中一人手臂扬起，一个冒着烟的物体划过弧线，朝着卡车下方飞去——燃烧瓶！
“阻止他！” 我吼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保持警惕、炮塔早已悄然转向西侧的“罗蕾莱”，同轴机枪喷出了火舌！那是埃里希在战斗室内操作的！
哒哒哒哒！短促精准的点射！那个投掷燃烧瓶的黑影身体猛地一颤，燃烧瓶脱手落在自己脚边，“轰”地一声腾起火焰，瞬间将他自己吞噬！惨叫声在夜空中格外刺耳。
另外几个偷袭者见状，立刻利用地形连滚带爬地逃回了黑暗之中。
混乱与追击
营地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紧张的对峙。枪声零星响起，方向不定，显然还有游击队员在四周游走、骚扰。他们并不寻求正面强攻，只是不断地制造恐慌，消耗我们的精力，寻找下一个漏洞。
“不要离开掩体！不要追击！巩固防御！” 军官们大声约束着有些躁动的士兵。在黑暗中盲目追击游击队，无疑是送死。
威廉已经启动了“罗蕾莱”的引擎，但并未移动，只是让坦克处于待命状态，炮塔和机枪缓缓转动，搜寻着任何可疑目标。炮塔内的埃里希和装填手位置的弗兰茨（已被叫醒）全神贯注。保罗则监听着无线电，警惕可能调虎离山、袭击其他地段的通讯。
袭击断断续续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如同恼人的蚊群，叮一口就飞走，然后换个地方再来。他们烧毁了一些堆放在露天的物资箱，用冷枪打伤了两名士兵，但未能造成更大的破坏。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这些暗夜之刺如同融化在晨光中般消失了。留下的是燃烧后的灰烬、几具穿着混杂服装的游击队员尸体（包括那个被自己燃烧瓶烧死的）、营地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被无形毒蛇盯上的寒意。
战后余波
清点损失，安抚伤员，加强警戒。每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种不知何时何地会刺来的毒针，比面对明确的战线更让人神经衰弱。
“他们不会停的，”威廉靠在“罗蕾莱”冰冷的装甲上，看着士兵们清理现场，声音沙哑，“只要我们还在他们的土地上，这些‘影子’就会一直跟着我们，咬我们，消耗我们。”
埃里希爬出炮塔，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夜寒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近距离、以这种方式射杀目标。弗兰茨默默递给他一杯热饮。保罗则记录着夜间袭击的细节和频率，为上级提供反游击战的情报。
我望着远处那片在晨光中逐渐清晰的、仿佛蕴藏着无数双仇恨眼睛的树林，心中沉重。斯摩棱斯克的战役或许告一段落，但另一场更加漫长、更加阴暗、更加考验耐心和神经的战争——占领与抵抗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我们赢得了阵地，却远未赢得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心。暗夜之刺，只是这场无声战争的一个血腥注脚，预示着未来东线岁月里，那无休无止的、来自阴影中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