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生愣了一下,没想到沈明宇会是这个反应——没有立刻斥为荒谬,而是要求证明。
“这……这我怎么证明?”张铁生有些无措,江风灌进他的喉咙,让他声音发干,“她……她现在又不在这里。”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空旷的江岸,仿佛沈安宁会突然从哪片芦苇丛后飘出来。
“细节。”沈明宇的声音被江风吹得有些模糊,但眼神却像钉子一样锁定了张铁生,“告诉我只有她和我知道的细节。关于她……或者关于我。”
张铁生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沈安宁平时絮絮叨叨说过的关于她家的事。他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尝试着开口:
“她……她说您在老家卧室的书桌抽屉最下面,压着一张她小时候画的全家福,背后用铅笔写着‘哥哥最帅’……还有,您高中时偷偷养过一只叫‘煤球’的黑猫,后来过敏严重才送走,她为此哭了整整一个星期……还有……您左手肘内侧有一道很小的疤,是小时候为了给她摘枇杷从树上摔下来被树枝划的……”
张铁生每说一件,沈明宇的脸色就白一分,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拳。这些事,尤其是那张画和养猫的事,极其私密,绝无可能被一个老街少年探知。
当张铁生说到那道疤时,沈明宇猛地别开脸,将整个背影留给张铁生,面向滔滔江水。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某种极致的痛苦。
良久,他依然没有回头,只是背影的线条不再那么僵硬。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怀疑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翻江倒海的、混杂着巨大悲痛和一丝诡异希望的复杂情绪。他望着江面上一只孤零零的沙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她……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张铁生老实回答,“魂体很不稳定,需要待在阴暗的地方。她很想念家人,但也……很害怕。”他没敢说沈安宁对家人可能参与掩盖的恐惧。
沈明宇沉默了很久,只有江水不停歇地拍打着堤岸。最终,他转回头,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把你知道的一切,关于她的事,关于她的死,都告诉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从最开始。”
张铁生看着眼前的沈明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赌赢了吗?这个男人真的可以信任吗?关于父亲和黑雀的事,是绝不能透露的底线。那是他自己的战争,与沈安宁的死无关,更不能让这个沈家大少爷知道。
赌了!但只赌一半!
张铁生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谨慎地开口,只挑选了与沈安宁直接相关的部分:
“我……我是在我家阁楼发现她的。她死了没多久,魂体弱得很,说她是从学校天台掉下来的,但她记得中枪了……”
他从发现沈安宁的魂魄开始,说到她回忆天台上的枪响和那个戴黑手套的人影,说到她死后家人的“平静”和新闻被压下的怪异,再说到自己出于一时心软收留了她。
他提到了去学校后街调查,遇到了另一个冤死的鬼魂李浩,以及最终在李浩的提示下,在冬青树下找到了那只属于凶手的、带着沈氏集团安保部徽章印记的黑色手套。
他刻意模糊了寻找手套的具体过程,也绝口不提这只手套与他父亲之死的任何潜在关联。关于周凯,他只字未提,更别说潜入办公室看到的“验货”信息。
“手套现在在哪里?”沈明宇打断他,声音急促了些。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张铁生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地回答。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筹码,他绝不会轻易交出去。
沈明宇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只是静静地听着,面沉如水,只有偶尔紧缩的眉头和眼底闪过的震惊与寒光,显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当张铁生选择性地讲完,沈明宇沉默了片刻,然后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你的手机号。”
张铁生报上号码。几秒后,他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今天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沈明宇拉开车门,“那只手套,保管好。保持联系,等我消息。”
他坐进驾驶室,银灰色轿车发出一声低吼,掉头,驶离了空旷的江岸,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张铁生僵立在江边,手里紧紧攥着旧手机,屏幕上那条短信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彻骨的江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劫后余生的恐惧感瞬间席卷全身。回市区的公交车半小时才有一班,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叹了口气,朝着远处的公交站走去。而远处堤岸公路旁,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缓缓升起车窗,悄然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