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推开会议室门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没拿出来看，只是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坐到了主位旁边的位置。投影仪还没打开，屋里很安静，只有几个社员低声交谈的声音。
社长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一支笔。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衬衫，头发也比平时整齐。他等人都到齐了，才开口说话。
“我下个月就要退了。”他说得很轻，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没人出声。有人低头翻笔记本，有人盯着桌面。林小雨看着社长的脸，发现他眼下有点发青，像是熬过夜。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该走了。”社长笑了笑，“这位置本来就不该一个人占太久。”
他又停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林小雨身上。
“但我走之前，想提个请求。”
屋里的空气好像变了。连窗外风吹动窗帘的声音都显得清晰起来。
“我想让匿名这条规矩，永远留着。”
他没说为什么，但大家都明白。论坛里的帖子，树上的纸条，墙上的留言——那些话能写出来，就是因为没人知道是谁写的。
“你们敢说真话，是因为没人追着问你是谁。”社长声音低了些，“一旦名字被扯下来，很多人就会闭嘴。我不是不信你们，我是信不过外面的眼光。”
林小雨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条评论：“我贴了纸条，手一直在抖。但我贴上了。”她当时没回，现在却觉得胸口闷闷的。
社长看着她：“我知道你在管论坛后台，权限已经交给你了。但我还是想当着大家的面说一次——别改这个规则。它不是装饰，是根子。”
说完这些，他不再讲话，只是把笔放在讲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房间里静了很久。有人抬头看林小雨，有人低头记笔记。没有人提问，也没有人反对。
林小雨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短促的响声。
“你说匿名让大家敢写，”她看着社长，“那它不只是保护我们的盾，也是我们说话的剑。”
社长眨了眨眼，没说话，但嘴角动了一下。
“从现在起，我要把‘匿名，永远保留’写进社规。”她说得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楚，“以后不管谁接手，都不能动这一条。除非全体成员投票通过，否则永久有效。”
她说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在第一页空白处写下这八个字。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社长点点头，像是放下了什么。他走到林小雨身边，把一张纸递给她。那是新一版社规的草稿，最后一行还空着。
林小雨接过笔，在末尾添上：“所有发布内容均以匿名形式呈现，此制度永久保留，不得废除。”
她签上名字，日期写的是今天。
社长看了一会儿那行字，然后笑了。他拍了下她的肩，转身走向门口。走到一半又停下，回头说：“你们接着开吧，我就不参加了。”
门关上前，他的背影顿了一下，很快消失在走廊里。
屋里依旧安静。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手：“接下来是不是要选新的管理层？”
林小雨摇头：“不急。先处理投稿的事。下周征稿截止，我们要评出五篇推荐文。”
“那主持人呢？”有人问。
“我来。”她说。
没人反对。有人开始翻资料，有人打开电脑整理数据。会议继续进行，话题转向日常事务。
林小雨低头看手机。论坛又有新消息。她点进去，是同一个Id发的第二条留言：
“学姐，我在树下写了三个小时，改了七遍。纸条现在贴在左边第三根树枝上。你能去看看吗？”
她没有回复，而是把这句话抄进了笔记本，在“匿名，永远保留”的下面。
旁边有人递来一份打印稿。“这篇要不要上推荐？”对方问。
她接过来看了看标题：《我妈打我的时候，从不看我眼睛》。正文写了十三页，字迹潦草，有几处涂改得很重。
她翻到最后一页，在右下角画了个圈。“可以登。”她说，“但作者信息栏全空着。”
“要不要加个编者按？”那人问，“提醒读者注意内容可能引起不适？”
林小雨想了想：“不用。让他们自己判断。我们只负责让声音被听见。”
那人点头，收走稿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窗外天色变暗，活动室的灯自动亮了起来。有人提议休息十分钟，陆续有人起身离开座位。
林小雨没动。她还在翻那本笔记本。前面记着会议要点，中间是投稿摘要，最后两页写着社规修改内容。
她拿起笔，在“匿名”那条下方补了一句：“任何试图追踪作者身份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违反社团原则。”
写完后，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墙上的钟。六点四十分。例会已经开了将近两个小时。
一个低年级的男生走过来，手里拿着U盘。“这是这次收集的电子稿，一共三十七篇。”他说，“其中有五篇用了语音转文字，格式有点乱，需要重新排版。”
林小雨接过U盘。“放我这儿就行。”
男生没走，犹豫了一下：“那个……我可以申请做编辑助理吗？我想学怎么处理这类稿子。”
“你有时间？”她问。
“有。”他说得很快，“课不多，而且这事比刷视频重要。”
林小雨看着他。他眼神很亮，不像在讨好谁。
“明天下午两点，来活动室报到。”她说，“先从校对开始。”
男生笑了，转身跑出去找朋友分享消息。
林小雨把U盘插进电脑，开始浏览文档。第一篇的标题是《我吞过药片，但不是为了死》。她点开，光标停在开头段落上。
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层淡淡的蓝。她伸手去拿水杯，发现已经空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喊她名字。她没抬头，手指仍在键盘上。
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新通知。论坛又更新了。
她点开，最新一条留言只有六个字：
“我把名字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