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手机放进课桌抽屉的时候，指尖在盖子边缘停了一下。她没锁屏，也没合上，只是轻轻推了进去。窗外阳光比昨天更亮，照在前排同学的后颈上，泛出一层薄汗。早自习铃刚响过，教室里还有些嘈杂，张悦站在讲台边收作业，动作利落，像往常一样。
但林小雨知道，有些事不一样了。
她低头翻开语文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对折的纸条，是昨夜写完最后一段后顺手抄下的句子：“我不是差生，我只是没被人听见。”字迹比平时用力，笔尖几乎划破纸背。她盯着看了两秒，合上本子，起身走向办公室走廊。
李老师还没进班，办公室门虚掩着。她在门口站了几秒，抬手敲了两下。
“请进。”
声音温和。她推开门，李老师正低头整理教案，抬头看见她，眼神顿了一下。
“有事？”
“我想……在校会上读一篇文章。”
李老师放下笔，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三秒钟，像一场无声的衡量。
“哪一篇？”
“我最近写的，《我们不是差生，只是没被人听见》。”
“打算署名吗？”
她摇头：“我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是我写的。”
李老师缓缓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申请表，推到她面前：“填一下，我下午交上去。”
她接过笔，手有点抖，名字写得歪了一点。
走出办公室时，王老师迎面走来，手里抱着一摞月考成绩单。两人擦肩而过，王老师脚步没停，只说了句：“校会发言名额有限，别浪费时间在虚的上面。”
她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把表格攥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晨会，广播通知校会调整议程，新增学生发言环节。教室里响起一阵议论，有人问是谁，没人答得上来。林小雨坐在位置上，一句话没说。张悦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片刻，又迅速收回。陈昊从后门进来，书包斜挎着，眼底仍有疲惫，但走路比以前稳了。他经过她桌边时，放慢了半步，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第三天，李老师在课间把她叫到楼梯拐角。
“校长同意了。”
“王老师呢？”
“反对。”李老师语气平静，“她说这类话题不适合公开讲，会影响班级评价。”
“那为什么还能通过？”
“校长最后拍的板。”李老师望着她，“他说，如果学校连学生说实话的地方都没有，那还教什么？”
她喉咙动了一下，没说话。
“你怕吗？”
她点头。
“怕说错，还是怕说了没人听？”
“都怕。”
李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塞进她手心：“拿着。上台前吃，能稳住呼吸。”
糖纸是浅绿色的，皱巴巴的，像是被捏过很多次。
周五下午，全校集合在操场。天空晴得发白，风不大，旗杆顶的布条垂着。各班按方阵站好，林小雨站在高一（2）班队伍最前侧，离主席台只有二十米。她穿了干净的校服，拉链拉到顶，袖口微微卷起。
主持人念完流程，轮到学生发言环节。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声音从喇叭里传开，像隔着一层水。脚动了，身子跟着往前走。台阶是水泥的，一级一级，不长，却走得吃力。
走到话筒前，她抽出稿纸，双手撑在台上。台下黑压压一片，几千人，没人说话。阳光打在金属话筒上，反光刺了一下眼睛。
她低头，看见掌心里那颗糖还在。她没拆，只是用拇指摩挲着糖纸的褶皱。
然后，开口。
“我不是差生，我只是没被人听见。”
声音不大，但清晰。全场静了下来。
她顿了半秒，继续念下去：“有些人成绩不好，不是因为懒，是因为每天五点起床打工，回到教室时眼皮都在打架；有些人看起来完美，可每天早上都要靠药片才能走进教室；有些人从来不说话，是因为他们试过开口，但没人愿意听。”
台下依旧安静。她能听见风掠过旗杆的声音，还有远处树梢晃动的轻响。
“我曾经也不敢说。我躲在文档里，用匿名账号发帖，以为这样就够了。可后来我发现，沉默不会让问题消失，只会让人越藏越深。”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在高一（2）班的方阵里，张悦低着头，手指紧紧掐着袖口边缘，肩膀微微起伏。陈昊站得笔直，下巴抬着，眼睛盯着主席台方向，没躲闪。
“我写下这些，不是为了指责谁，也不是为了当英雄。我只是想告诉那些和我一样不敢说话的人——你们不是怪物，不是失败者，你们只是需要一个能被听见的机会。”
她的声音开始稳了。
“我知道有人会说，这是博关注，是煽情。可如果连真实都不能被允许存在，那我们每天学的语文、写的作文，到底是为了什么？”
台下有人开始鼓掌，零星的，接着连成一片。
她没停，继续往下念：“所以今天，我站在这里，不只是为了读一篇文章。我是来告诉大家——《暗夜之光》的作者，是我。那些故事里的‘她’和‘他’，是我亲眼看见的人。我不是在编，我只是在说真话。”
掌声突然大了起来，像潮水涌上来。她看见李老师站在教师队伍前，轻轻点头。王老师站在后排，低头翻着手里的秩序册，始终没有抬头。校长坐在主席台角落，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悄悄抹了下眼角。
她念到最后一页，声音没抖：“这个校园里，有很多人正在努力活着。他们不需要拯救，只需要被看见。而我，愿意继续做那个看见他们的人。”
话音落，掌声炸开。
她松开攥着稿纸的手，纸页被风吹起一角。她没去压，只是站在原地，手还扶着话筒。阳光照在脸上，有点烫。
台下有人喊她的名字，声音模糊，但她听清了。
她刚要转身，广播忽然响起下一环节的通知。她愣了一下，迈步往台阶走。
一只鞋踩在第一级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张悦从方阵冲了出来，校服外套甩在肩上，跑得有些踉跄。
“林小雨！”
她停下。
张悦跑到台前，仰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没立刻说话。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来，滴在台阶边缘。
“你刚才说的……”她声音有点哑，“那个每天吃药的人——是不是也该有权利，自己说出来？”
林小雨低头看着她，没回答。
张悦抬起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白色塑料壳，标签已经磨得看不清字。她举起来，对着阳光。
“这是我每天吃的。”她的声音提高了，“我不想再偷偷吞下去了。”
操场上的人陆续安静下来。
林小雨站在台阶上，手还扶着栏杆。
张悦仰着脸，药瓶在阳光下反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