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把手机放在书桌边缘，屏幕还亮着。张悦的视频通话已经结束，画面停在那本迷你记录本被轻轻放进孩子枕边的一瞬。她没有关机，只是盯着那句“你呢？下一个故事，打算怎么开始？”看了很久。
她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个新本子。封面是浅灰的，没写字，也没贴标签。翻开第一页，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落。
第二天早上，她的邮箱弹出一封新消息。发件人是李老师，标题写着：“关于驻校作家计划的通知”。
邮件内容很短。学校决定设立“驻校作家”岗位，首任人选定为她。附件里有一份电子聘书，还有工作坊的初步安排表。她点开看了三遍，手指停在回复框上，敲下一行字：“我愿意试试。”
当天下午，教学楼三楼最东侧的空教室换了用途。门上贴了新的纸条：“真实写作工作坊，每周四下午开放”。讲台上放了一摞空白本子，每本扉页都印着一句话：欢迎写下你不曾说出口的事。
第一节课开始前十分钟，已经有学生陆续进来。他们坐在靠后的位置，低头翻书包，或小声说话。没人主动往前坐。林小雨站在讲台边，手里拿着自己的旧记录本。她没打开电脑，也没准备ppt。
铃声响起，教室安静下来。
她翻开本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糖纸。“这是去年冬天，我在食堂买的红豆饼剩下的。”她说，“那天考砸了数学，阿姨看我脸色不好，多给我加了一勺馅。我没道谢，但她记得我爱吃甜的，后来每次去都默认加料。”
她又拿出一片干花。“这是我放学路上捡的。那天听见两个女生在树下吵架，一个说‘你根本不懂我’，另一个哭了。花是从她们站的地方落下来的。我把它夹进本子里，是因为我想记住，有些话不说出来，也会留下痕迹。”
最后是一张公交票根。“我坐错车了，本来该下车的时候还在想作文怎么写。司机师傅看我站着不动，提醒了我一声。我就把这张票留着，因为那是别人对我的一次微小在意。”
教室里没人说话。
有个男生低声说：“这些也算写作？”
林小雨点头。“如果你记得它们，它们就是你的故事。”
过了几秒，坐在第二排的女生举起手。“我能读一段吗？”她声音不大，但够全班听见。
林小雨说好。
女生翻开笔记本，念起来：“我妈每天五点起床。她不开灯，怕吵醒我。我其实知道她起来了，因为我能听见厨房水龙头拧开的声音，还有她压低咳嗽的样子。有一次我半夜醒来，看见她在餐桌边吃冷掉的早饭，一边看手机时间，一边打哈欠。我没出声。今天是我第一次把这些写下来。”
她说完，没人接话。但有几个学生抬头看向她，眼神不一样了。
下课铃响时，三个女生围到讲台前。一个递上折成小方块的纸，“这是我写的，不敢署名。”另一个问：“下次还能写家里事吗？我爸妈最近在闹矛盾。”第三个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的本子递过来，封面上画了个歪歪的太阳。
林小雨接过本子，放在讲台角落的收纳盒里。盒子是空的，现在有了第一份作业。
王老师出现在门口时，学生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她没进来，只站在门外看了会儿。林小雨看见她，走过去。
“刚才我都在。”王老师说，“你现在站的位置，曾是我最固执地反对过的方向。”
林小雨没动。
“我以为教育就是按标准走。成绩、纪律、统一答案。”她顿了顿，“可你做的事，让我看到另一种可能。”
林小雨转身回教室，从讲台上拿了一本新本子。她把扉页朝上，递给王老师。“这个位置不是用来站的。是用来让每个人都能坐下来，写下自己声音的地方。”
王老师看着那行字，伸手摸了摸纸面。她没说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傍晚，林小雨回到书桌前。手机还在原来的位置。她打开匿名论坛，找到自己常发帖的那个版块。
她拍了张照片上传。画面是讲台上的旧本子，摊开着，旁边堆着学生交来的小作文。有张纸角折成了星星，另一张画了笑脸，还有一篇末尾写着“谢谢你能听我说”。
她在下面配文：“我不是变成了老师。我只是和更多人，一起在故事里长大。最好的身份，是永远记得自己也曾是个不敢举手的学生。”
发送后不到五分钟，评论开始跳出来。
有人回：“我现在高二，刚写了第一篇日记。是因为看到你那个糖纸的故事。”
也有人说：“我们班也开始传小纸条了，不是抄答案，是互相写心里话。”
还有一个匿名用户问：“你现在是‘老师’了，还会继续写那个会哭会怕的女孩吗？”
林小雨看着这行字，手指停在键盘上。
她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打开抽屉，把今天收到的所有学生作业拿出来，一本本翻看。有字迹潦草的，有涂改很多的，也有写到一半就停住的。但她都收着。
她重新回到论坛页面，在那条提问下打出一行字：“我一直就是那个女孩。只是现在，她学会了把本子传给别人。”
发布成功。
页面刷新，新的回复冒了出来。
“我也要把我的本子传下去。”
“原来不用写得多好，也能被人听见。”
“明天我去买个新本子。”
林小雨退出账号，把手机扣在桌上。
窗外路灯亮了。楼下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脚步跑过水泥地的轻响。
她站起来，走到讲义夹前，抽出一张空白稿纸。折叠两次，塞进信封。在封口处写下“致下一节工作坊”。
信封放在台灯下，灯光照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