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列车正穿过一片漆黑的隧道。
林小雨刚合上电脑,指尖还停在电源键上。震动从掌心传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陈昊的消息。
没有称呼,只有一张照片。
墙皮剥落的大门上,红漆写着一个巨大的“拆”字。窗框歪斜,院子里堆着几块碎砖,藤蔓顺着墙角爬到半空。她认得这个地方,那是陈昊家的老屋,高三那年冬天,她曾踩着积雪去过一次。
那天屋里很冷,炉子没生火。他母亲躺在床上咳嗽,父亲蹲在门口抽烟,烟头一闪一闪。陈昊坐在床边写作业,手冻得通红,草稿纸被风吹到地上也没人去捡。
她记得自己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叠笔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消息下面,陈昊打了几个字:“我家拆迁了。”
林小雨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她把照片放大,手指滑过墙上那个“拆”字。红漆涂得很用力,笔画粗重,像是谁在宣判什么结束。
她想起他写的那篇《被摔的本子》。全班都在笑他字迹潦草,连王老师都说他懒。只有李老师看出了不对劲——那些歪歪扭扭的句子底下,藏着一首诗。
后来李老师在课堂上念了那段文字。陈昊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她开始打字:“拆的是房子,拆不掉的是你的故事。”
删掉,重写。
再删。
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发送成功后,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轮轨撞击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她的呼吸慢慢平下来,胸口却有点发紧。
十几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
她打开论坛页面,刷新了一次。评论区没人提陈昊的名字。她又退出,回到聊天界面,依旧空白。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那边看着这条消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正当她准备收起手机时,新消息来了。
一张照片。
干净的书桌,台灯暖光打在一台银灰色笔记本电脑上。旁边放着一杯茶,杯口还冒着热气。背景是一面白墙,墙上挂着一幅素描——一棵老槐树,树下站着一个小男孩。
配文写着:“我用补偿款买的。以后写稿不用借图书馆电脑了。”
林小雨盯着那台电脑看了好久。她记得陈昊以前每次去图书馆都要抢插座,常常写到一半电量耗尽。有一次他干脆趴在桌上抄完最后一段,交稿前半小时才找到空位充上电。
第二条消息紧接着跳出来:“我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说——我是靠写作吃饭的人了。署名就叫‘拆二代作家’。”
她笑了,眼角有些发热。
她翻出之前的投稿记录,点开他最近上传的文章。标题是《废墟之上》,开头第一句写着:“我家那堵墙倒了,但我终于能站直说话。”
论坛评论区已经有人留言:“真的是你吗?”“恭喜!”“《被摔的本子》救过我,现在我也开始写了。”
她点开匿名动态发布页,敲了一行字:“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那个总被人误解的男孩,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书房。”
发完,她把手机扣在腿上,望向窗外。
天边开始泛白,远处城市轮廓隐约可见。高楼之间的缝隙里,晨光一点点铺开。她摸出口袋里的车票,边缘已经被揉得卷曲,上面印着终点站的名字。
她知道这趟旅程不只是为了见张悦。
火车减速,广播响起下一站提示。乘客陆续收拾行李,有人起身拿行李箱,过道变得拥挤。
她把车票重新塞进口袋,打开电脑,新建文档。
光标闪了一下。
她输入标题:《拆掉的墙》。
第一段她写了那扇漏风的窗户,写了冬夜里的咳嗽声和烟头的光。没有形容词,只是如实记录。
第二段她写陈昊如何在停电的夜里默写整篇作文,写他如何把别人眼中的“破烂”变成文字里的光。
第三段她写今天这两条短信,写那个“拆”字和那台新电脑。
她写道:“有些人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没人愿意听他们说完。”
写到这里,她停下来喝了口水。
窗外阳光照进来,落在键盘上。
她继续写:“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电脑,自己的名字。他不再是谁眼中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故事的作者。”
文档还没写完,列车进站。
广播再次响起,提醒乘客准备下车。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拖着行李往门口走。她合上电脑,背起包,随着人流往前移动。
站台灯光明亮,风吹动她的衣角。
她走出车厢,脚步落在地面。
前方出口处人影晃动,阳光斜照在瓷砖上。
她伸手摸了摸校服口袋,车票还在。
抬起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