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前行,扬起的尘土模糊了车窗外刚刚亮起的天空。车内空间逼仄,弥漫着皮革、汗水和一种金属器械特有的冰冷气味。林晚被夹在后座中间,左右两边是面无表情、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像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目光平视前方,对身旁这个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女人视若无睹。
那个面容刚毅、一语道破“信天翁”的男人坐在副驾驶位,通过后视镜沉默地观察着她。他的目光不再像在河滩时那般锐利逼人,却更显深沉,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让人无从揣测。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林晚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们是谁?军方?警察?还是……某个与“信天翁”有关联,甚至就是其中一员的势力?刀疤脸和老鬼的牺牲,难道只是将她从一个地狱,送进了另一个更高级的牢笼?
车辆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最终驶入一个戒备森严、门口有沙包工事和重型机枪的营地。岗哨的士兵看到车牌,立刻敬礼放行。营地里的建筑多是低矮的平房,刷着迷彩色,显得朴素而肃杀。
越野车在一栋没有任何标识的二层小楼前停下。那个男人率先下车,对架着林晚的士兵简短吩咐:“带到三号询问室。叫医务兵过来处理一下伤口。”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林晚被带进小楼,走廊里光线昏暗,墙壁是冰冷的白色,脚下是光洁的水磨石地面,脚步声回荡,更添几分空旷和压抑。三号询问室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墙壁是隔音的软包,天花板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士兵将她按在桌子一端的椅子上,然后便退到门外,关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被监视的感觉。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医药箱的年轻女医务兵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二十出头,表情温和,动作轻柔地检查林晚的伤势,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包扎。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用眼神示意林晚配合。
处理好伤口,女医务兵又递给林晚一套干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衣裤和一杯温水,然后便默默离开了。
换上干燥的衣服,喝下温水,身体的寒意和虚弱感稍微缓解,但林晚内心的不安却有增无减。这种程序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照顾”,更像是一种对待实验品或者囚犯的态度。
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还是那个面容刚毅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独自一人。他拉过椅子,在林晚对面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
“感觉好点了吗?”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关切,更像是一种流程化的询问。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并不在意,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和一叠照片。他抽出一张照片,推到林晚面前。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在监控录像中截取的,但林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上面那个穿着迷彩服、眼神凶悍的侧脸——是园区里那个内务处的“刀疤刘”!
她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个人,认识吗?”男人问道,目光紧盯着林晚的脸。
林晚抿紧嘴唇,沉默。
男人又推过第二张照片。这张照片更加触目惊心,是那扇暗红色的铁门内部,向下延伸的水泥阶梯通道,虽然光线昏暗,但那种阴森恐怖的氛围透过照片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林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地方,熟悉吗?”男人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男人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又拿出了第三张照片。这张照片相对清晰,是一份名单的局部放大,上面赫然有“青鸟(原林晨),红绳标识,已确认清除”的字样!正是她誊写的那份“废料名单”的一部分!
“这份名单,”男人的手指点在那行关于她弟弟的记录上,目光如炬,终于带上了一丝锐利,“是你带出来的,对吗?”
林晚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弟弟惨死的画面,那堆散乱的白骨,那圈刺目的红绳,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勉强维持的镇定。她伏在桌上,失声痛哭,长久以来压抑的悲痛、恐惧和屈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男人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良久,林晚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压抑的抽泣。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你们……到底是谁?”她哽咽着问,声音嘶哑。
男人合上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除了冰冷之外的东西——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无数秘密的责任感。
“你可以叫我,‘山鹰’。”他缓缓说道,“我们是一个跨国联合行动组,针对的,就是你刚刚逃离的那个组织,以及它背后那个被称为‘信天翁’的跨国犯罪集团。”
联合行动组?针对“信天翁”?
林晚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官方力量?他们一直在调查?
“你们……早就知道那个园区的存在?”她难以置信地问。
“知道一部分。”山鹰坦诚道,“‘信天翁’的网络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更隐蔽,根系深植。那个园区,只是冰山一角。我们一直在寻找确凿的证据,以及……能够从内部撕开裂口的关键证人。”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一种评估和确认:“你的逃脱,以及你带出来的东西,比我们预期的……更具价值。”
林晚的心跳再次加速,这一次,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希望和巨大压力的复杂情绪。她不是孤独的!真的有力量在对抗那个庞大的黑暗帝国!
“刀疤脸……还有阿婆……他们……”她急切地想知道那些帮助过她的人的消息。
“‘孤狼’(看来这是刀疤脸的代号)和‘织网者’(阿婆的代号)是我们安插在边境地带的重要线人。”山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孤狼’为了掩护你撤离,已经确认牺牲。‘织网者’身份暴露,目前处于我们的保护性监禁中。”
牺牲……保护性监禁……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证实,林晚还是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些鲜活而危险的生命,终究还是为了这条通往光明的路,化为了基石。
“老鬼呢?”她想起那个精明的、最终倒在河边的老者。
“‘摆渡人’……”山鹰顿了顿,“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暂时无法确认。但我们相信,他提供的‘通道’信息,是‘信天翁’故意泄露,意图将我们和重要的证人一网打尽的陷阱。”
陷阱……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走在对方精心设计的死亡路线上。
林晚感到一阵后怕,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信天翁”的可怕。它不仅仅是一个犯罪组织,更像是一个拥有巨大能量和严密情报网络的阴影帝国。
“那我现在……”林晚看着山鹰,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你现在是我们的重要证人和保护对象,编号734。”山鹰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你需要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园区的运作模式、内部结构、主要头目、‘处理区’的细节,以及任何与‘信天翁’可能相关的线索,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这将是我们发起决定性打击的关键。”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你会很忙。”
门被关上,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以及头顶摄像头那无声的注视。
编号734。
她不再是无名无姓、任人宰割的“猪仔”或者“白狐”,她有了一个代号,成为了一个庞大官方行动中的一环。
希望,以一种沉重而冰冷的方式,终于真切地降临了。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圈红绳,又按了按内衬里那块依旧冰冷的组织。
弟弟,你听到了吗?有人要为你,为所有死难者,讨回公道了。
“信天翁”……
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即将迎来最终审判的决绝。
她看向房间那扇小小的、装着铁栏杆的窗户,外面是异国陌生的天空。
自由的空气,似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名为“代价”的厚重玻璃。
她的战争,还远未结束。只是战场,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