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安全屋内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有了李明提供的情报,她们的行动有了更明确的方向,但与之俱来的是更沉重的压力。信任如同一层薄冰,在合作的表象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
陈婉儿对李明的监视并未放松。她仔细核对他提供的巡逻队排班表和监控死角,利用深夜和凌晨亲自出去验证了几处,确认基本无误。这稍微减轻了一点她的疑虑,但远未到完全信任的地步。
按照计划,第二天下午,就是李明与那位老工程师“偶遇”的时间。
旧仓库区位于避难所东南外围,靠近矿坑边缘,是早期建设时堆放物资的地方,如今大部分区域已经废弃,只有一些非核心的管道系统和老旧设备维护点还在运行。这里地势起伏,布满残破的建筑骨架和锈蚀的金属管道,形成了复杂的视野盲区,确实是进行秘密接触的理想地点。
下午两点,天色依旧阴沉。风雪比前几日小了些,但气温更低,呵气成冰。
陈婉儿、林月和李明三人悄然离开了安全屋,留下小磊和铜钱看守。小磊虽然不情愿,但也明白这是最稳妥的安排。
她们沿着李明提供的安全路线,在废墟和积雪的掩护下,迂回向旧仓库区靠近。陈婉儿打头,李明在中间,林月殿后,三人保持着沉默和足够的距离。
越是接近旧仓库区,人工活动的痕迹就越多——废弃的轮胎印、偶尔出现的清晰脚印、甚至远处隐约传来的机械运转声。她们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
在一处可以俯瞰目标区域——段半塌的廊桥下方通风主管道检修点——的破败二层小楼里,陈婉儿和林月找到了理想的观察与策应位置。这里视野开阔,既能看清检修点周围的情况,又便于隐蔽和撤离。
“就是那里。”李明指着下方大约一百米外,几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接口处,“老钱,钱工,通常会在下午两点半到三点之间过来检查这个主阀门。我会在那边那个拐角‘等他’。”他指了指管道群侧面一个堆满废弃零件的角落。
陈婉儿用从实验室找到的、仅有的一具老旧望远镜观察着环境,默默记下了几个可能的伏击点和撤退路线。“我们在这里策应。记住,如果情况不对,我们会制造动静吸引注意,你立刻沿预定路线b撤离,不要回头。”
李明凝重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像个普通的巡逻队员一样,若无其事地走下小楼,向着预定位置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框,发出呜呜的声响。陈婉儿和林月屏息凝神,紧盯着下方的动静。
两点四十分左右,一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身形有些佝偻、提着一个旧工具箱的老人,出现在了视野尽头。他步履蹒跚,沿着管道边缘慢慢走向检修点。
“是他,钱工。”林月低声道。
陈婉儿调整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老人周围,以及更远处的区域,确认没有尾巴或其他异常。
只见李明从藏身的零件堆后“恰好”转出,与走来的钱工打了个照面。两人似乎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像是普通的巡查人员与维护工人的偶遇。
但望远镜里,陈婉儿敏锐地捕捉到,在李明看似随意地侧身,挡住可能来自某个方向的视线时,他快速地将一个小东西——是那个木雕小鸟——塞进了钱工的工具箱夹层里。而钱工的身体在那瞬间有极其短暂的僵硬,他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李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慢吞吞地走向检修点,开始摆弄那个巨大的阀门。
李明则像完成了例行问询,转身朝着另一条路离开,没有回头。
整个过程短暂、自然,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潜在观察者的注意。
“接触完成。”陈婉儿低语,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第一步看起来顺利。
她们继续潜伏,直到钱工慢悠悠地检修完毕,提着工具箱,沿着来路离开,消失在废墟深处;也直到李明的身影安全地出现在预定的汇合点。
“怎么样?”回到相对安全的藏身小楼,林月立刻问李明。
李明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东西给他了。他看到了木雕,虽然没说话,但他用手指在工具箱上敲了三下——这是我们以前约定过的、表示‘收到,会联系’的暗号!”
“他可靠吗?”陈婉儿问。
“钱工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和我父亲是旧识。我妹妹的事,他也一直很愤慨。他是避难所最早的一批工程师之一,对很多老系统了如指掌,但因为性格耿直,不愿迎合赵乾那些人,一直被排挤在核心层之外,负责这些边边角角的维护工作。他是我们这边的人,我可以用性命担保。”李明语气笃定。
陈婉儿不置可否。“担保”这个词在末世显得过于廉价。但她选择暂时接受这个结果。“等他联系。我们回去。”
返回安全屋的路程同样谨慎。当那扇厚重的防爆门再次在身后关闭时,三人才真正感到一丝暂时的安全。
接下来又是等待。等待钱工的回应,等待七天后的“物资筛查”。
第二天,平安无事。
第三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时,安全屋厚重的门板上,突然传来了极其轻微、但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笃,笃笃,笃。
不是巡逻队粗暴的搜查,也不是风雪的偶然之作。
屋内三人瞬间警觉!陈婉儿示意林月和小磊戒备,自己悄无声息地贴近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正是穿着工装、提着工具箱的钱工!他看起来比那天望远镜里看到的更加苍老和疲惫,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警惕。
陈婉儿没有立刻开门,而是用指甲在门内壁上,以同样的节奏轻轻刮擦了一下作为回应。
门外,钱工微微点头,然后快速弯腰,从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折叠的很小、很厚的纸片,随后,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入风雪弥漫的暮色中,消失不见。
陈婉儿等了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才小心地捡起纸片。
回到火塘边,三人围拢过来。展开纸片,上面是用尖锐物刻画的简陋地图和几行细小的字迹,墨迹似乎是混合了油污和碳粉,显得模糊但持久。
地图描绘的是旧仓库区更深处的某个地下管道交汇点,旁边标注了一个时间:下次筛查日,下午四时三十分。
字迹则更加触目惊心:
“筛查是幌子,目标是你们和知情者。
赵乾亲自带队,有内卫。
密钥是关键,但需要‘唤醒器’,在旧数据井底层。
管道图标记点可暂避,但非久留之地。
小心,‘看守’的躁动周期……近了。”
信息量巨大,且每一条都令人心惊!
“筛查是陷阱!”林月失声低呼。
“赵乾亲自带队……”李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显然对这位警卫队长极为恐惧。
“唤醒器?旧数据井?”陈婉儿捕捉到这两个关键名词。密钥需要特定的设备才能读取,这“唤醒器”想必就是关键。而旧数据井,听起来就是一处危险且被遗忘的设施。
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最后一句——“看守的躁动周期近了”。这印证了矿坑深处那东西的存在,并且它似乎有着某种规律性的活跃期,而她们,可能正好撞上了!
钱工冒着巨大风险送来的情报,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她们原有的计划。
“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陈婉儿的声音异常冷静,她迅速分析着局势,“筛查日是陷阱,我们不能自投罗网。但赵乾亲自出动,外围警戒必然相对空虚……这或许是我们潜入旧数据井,寻找‘唤醒器’的机会!”
“去旧数据井?”李明倒吸一口凉气,“那里比仓库区更危险!早就废弃多年,结构不稳定,而且据说……也靠近禁区边缘,偶尔能听到奇怪的声音!”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陈婉儿目光扫过地图上钱工标记的管道交汇点,“筛查日下午四点半,赵乾的注意力被吸引到筛查点,这是我们行动的唯一窗口。我们必须拿到‘唤醒器’,解开密钥的秘密。否则,我们永远无法掌握主动权,只能被动逃亡,直到被抓住或……”
她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结局。
“我去!”李明咬牙道,“我对旧仓库区一带更熟,知道数据井的大概位置!”
“我和你一起。”陈婉儿当即决定,“林月,你带着小磊和铜钱,在钱工标记的这个管道交汇点接应我们。那里应该是相对安全的中转站。如果我们成功拿到东西,就去那里与你们汇合。如果……如果到明天天亮我们还没回来……”她顿了顿,看向林月和小磊,“你们就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林月脸色煞白,想要反对,但看到陈婉儿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方案。她用力点头,握紧了小磊的手:“好!我们等你们!”
计划瞬间改变,行动提前,目标直指更危险的深处。
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火塘的光芒跳跃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她们刚刚得到一丝内应的希望,转眼间就要直面更巨大的风险。
旧数据井,“唤醒器”,躁动周期临近的“看守”……前路如同门外深沉的夜色和风雪,充满了未知与杀机。
但她们已无路可退。
陈婉儿将那张写着情报的纸片凑到火苗上,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准备一下,”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午夜一过,我们就出发。”
新一轮的、更危险的行动,拉开了序幕。她们的命运,将在废弃的数据井深处,迎来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