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在他指间轻捻,仿佛有了生命。
林渊的动作沉稳而精准,每一根银针刺入李长青周身穴位时,都带着一股微不可察的螺旋劲力,将他那雄浑温润的真元,以最柔和的方式导入师傅干涸的经脉之中。
李长青闭着眼,靠在石凳上。
起初,他只感到一股暖流从穴位渗入,如久旱的龟裂大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紧接着,这股暖流汇聚成溪,开始在他体内那早已被阴寒内力盘踞、阻塞不通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所过之处,那些附骨之疽般的阴寒毒素,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阳,发出“滋滋”的声响,被寸寸消融,化作一缕缕黑气,从他周身的毛孔中排出。
一股腥臭的味道弥漫开来。
李长青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枯槁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表情似痛苦,又似舒畅。他能感觉到,自己那早已死寂的丹田,竟也在这股霸道而温和的力量冲刷下,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知觉。
赵然从屋里走出,看到这一幕,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握紧了手中那个小小的布包。
朱婉莹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她的目光落在林渊的侧脸上,心中同样翻涌着波澜。
她见识过林渊的强大,那种摧枯拉朽、碾压一切的力量。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注、柔和的一面。
此时的他,不像一个杀伐果断的武道强者,更像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最后一根银针落下,林渊缓缓收回了手。他额角也见了一层薄汗,修复被歹毒内力与慢性剧毒侵蚀了近十年的经脉,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工程。
还好这些年他积累的知识足够强大,无论是游戏世界的医道,还是现实世界的医学他都看了不少。
“呼……”
李长青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不再是之前的微弱腥臭,而是带着一股新生的暖意。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了十年的眸子,此刻竟有了一丝清亮。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那依旧枯瘦,却不再剧烈颤抖的手掌,感受着体内那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内力气旋,一时间百感交集。
“渊儿,我……”
“师傅,根基损伤太久,不可一蹴而就。”
林渊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今日只是第一步,为您驱除体内积毒,稳固生机。接下来一月,每日施针,配合药浴,可让您经脉恢复七成。至于修为……”
林渊的目光落在那几株药材上,“待您经脉稳固,我为您炼制‘重续丹’,重回先天,并非难事。”
重回先天!
这四个字,让李长青和赵然同时心神剧震。
赵然快步走上前,扶住自己的师傅,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这一次,却是喜悦与激动。
“小师弟,谢谢你……谢谢你……”她哽咽着,除了这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
林渊看着她,轻轻摇头:“师姐,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三个字,让赵然的心彻底安稳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能为他们师徒撑起一片天的师弟,心中所有的不安、自卑与隔阂,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身着劲装的侍女走了进来,对着朱婉莹和林渊躬身行礼。
“公主殿下,秦公子,马车已经备好。”
朱婉莹点了点头,看向林渊。
林渊扶起李长青:“师傅,师姐,我们走。”
李长青看着这个自己住了近十年的破败院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里充满了屈辱与痛苦,可也正是这份痛苦,让他等到了弟子归来的这一天。
他没有留恋,点了点头。
赵然搀扶着李长青,跟在林渊身后。当她最后一次踏出那扇腐朽的院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阳光下,院中的杂草,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她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彻底翻开了新的一页。
赵府门外,一辆宽大而低调的马车静静地停着。
与赵府那些招摇的豪车不同,这辆车没有任何家族徽记,但无论是拉车的骏马,还是车厢的用料,都透着一股内敛的奢华。
上了马车,赵然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软垫、矮几、香炉、冰鉴,一应俱全,空间宽敞得足以让四五个人同时安坐而不显拥挤。
李长青靠在软垫上,感受着马车平稳的行驶,精神上的放松让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赵然坐在林渊对面,看着他为师傅盖上一层薄毯,动作轻柔。
“小师弟,”她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开口,“这十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她问的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什么不好的回忆。
林渊抬起头,迎上赵然关切的目光,他笑了笑。
其实要说真有什么危险,林渊发觉他还真没有什么九死一生的险境,除了最开始清河宫他走的有些如履薄冰以外,之后他把自己的修为准备的都很充足,几乎可以应付当时所有的麻烦。
这就是苟道的真谛,反而是现实世界,他经历了好几次生死。
“师姐,你不必担心,离开清河宫后,我运气很好,遇到了婉莹这位三公主,之后都是在皇宫里静修,并无太多的危险。”
他看了身旁的朱婉莹一眼。
朱婉莹会意,微笑着对赵然解释道,“秦修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父皇亲封的伴读。所以老先生和赵然姑娘不必在我面前太过于拘束。”
公主的救命恩人,皇帝亲封的伴读。
每一个身份,都让赵然感到一阵眩晕。
她这才明白,自己的小师弟,离开清河宫之后,反而犹如出了一个牢笼。他的人生,已经踏入了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另一个层面。
她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高兴。
马车穿过半个姑苏城,最终在一座临河的别院前停下。
这座别院位置极佳,闹中取静,门前是一条垂柳依依的河道,乌篷船悠悠划过。
院子不大,却极为精致,亭台水榭,假山游廊,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雅致。
侍女早已将一切打点妥当。李长青被安顿在最清净向阳的一间卧房,赵然也有了自己独立的绣楼。
当赵然站在绣楼的窗前,看着窗外雅致的园景,摸着房内光滑如镜的黄花梨木梳妆台时,恍如隔世。
她想起了西槐院那扇漏风的窗,想起了那张满是划痕的破旧木桌。
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而带来这一切的,是她的师弟,林渊。
傍晚,林渊再次为李长青施针完毕,又亲自熬好了药浴的药汤。
卧房内,热气氤氲,药香四溢。
李长青泡在巨大的木桶里,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一股股热流在他体内乱窜,修复着受损的肌体。
林渊坐在一旁,一边控制着火候,一边说道:“师傅,赵家之事,您不必再挂心。
明日我会让婉莹派人去处理后续,赵家的产业,我会悉数转到师姐名下。”
李长青睁开眼,叹了口气:“渊儿,你杀了赵世承和赵婉儿,又羞辱了圣门圣子。
此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了结。那圣门在江南势大,尤其是那位惊血堂主,是出了名的残暴。”
“我知道。”林渊的表情没有变化,“我杀赵世承,一来是他该死,二来,也是要做给圣门看的……”
他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
“我们与他们之间,本就有一笔血债要算。他们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们。”
李长青看着弟子平静的脸,心中一动,忽然问了一个他想了一下午的问题。
“渊儿,你如今……是何境界?”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老夫当年也曾听闻,先天之上,是为脱凡。
脱凡境,已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你……”
林渊没有直接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吹入,带着河上清凉的水汽。
他伸出手,对着窗外院中的一池睡莲,凌空一指。
没有声音,没有光华。
李长青却瞳孔猛缩。他清晰地看到,那一池静止的睡莲,忽然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其中最大的一朵,竟在无风的夜里,缓缓绽放,又缓缓合拢,仿佛在对月呼吸。
一念花开。
这已非武学,近乎于道!
李长青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的弟子,早已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林渊收回手,转过身,神色依旧平静。
“师傅,您安心养伤。之后若还有什么麻烦,我会出手。
此次过来除了来看看你们以外,我们也是被中州的势力裹挟而来,所以待的时间并不长。”
他看着李长青,郑重地说道:“等解决了所有麻烦,我带您和师姐,去看一看这囚笼之外,真正的天地。”
李长青心中一震,“徒儿中州的武者很强吗!你会不会有危险。”
“师傅,放心,徒弟的性格你还不明白吗!那就是不会轻易的把自己置身于险地。
这次中州是为了一处秘境而来,虽然是被裹挟,但是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场重大的机遇。
要离开这汪贫瘠的池塘,不去试一试,又如何能踏出新的世界。”
见林渊如此有信心,李长青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如今他所看到的世界,与自己徒弟看到的世界,已经是不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