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个标准日。
饥饿,这个最原始也最残酷的监工,开始用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庇护所内的每一个幸存者。食物配给已削减到仅能维持基础代谢的水平,每天分发的那一小块浓缩营养膏,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水循环系统虽然勉强修复,但输出量也受到严格限制,喉咙里的干渴感成了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疤脸的脾气愈发暴躁,独眼中时常闪烁着饿狼般的凶光,有一次甚至因为小鼠不小心掉落了一点营养膏碎屑而差点动手。是礁石沉默地挡在了中间,他那山一般沉稳的存在,暂时压制了即将爆发的冲突。但紧绷的气氛,如同庇护所内愈发污浊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铁颚的颧骨更加突出,眼神却像被磨砺过的燧石,更加锐利冰冷。他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巡逻和检查防御工事上,用不断的行动对抗着身体机能的衰退和精神上的疲惫。他清楚,内部的分崩离析,有时比外部的威胁更具毁灭性。
博士的头发更加凌乱,眼窝深陷,但他对数据的研究近乎偏执。他与林薇一起,反复分析着从“自由探寻者号”残骸中提取出的、关于那个神秘“引力异常”的数据。这成了他逃避现实、或者说寻找精神支柱的唯一方式。
“看这里……频率波动……虽然微弱,但存在某种……周期性。”博士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被噪音淹没的曲线,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不像是自然现象……更像是一种……信号?一种极其古老、功率极低的……信标?”
林薇强忍着胃部的抽搐和一阵阵因为低血糖带来的眩晕,努力聚焦视线。她注意到,这种周期性波动,与肖飞曾经提到过的、岛屿上“星瞳”节点能量流动的某种基础频率,有极其细微的相似之处。
“博士,”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们……假设这是‘星瞳’相关的信号,哪怕只是某个废弃设施的自动应答……我们能不能尝试……放大它?或者……定位它?”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主动发射或放大信号,无异于在黑暗的森林中点燃火把,可能会吸引来未知的存在。而且,他们还有多少能量可以挥霍?
铁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听到了他们的讨论。
“成功率?风险?”他言简意赅地问。
博士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快速计算着:“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我们的信号放大设备在之前的冲击中受损严重,能量也……风险在于,可能暴露我们的位置,引来我们无法应对的东西,同时会加速能源耗尽。”
铁颚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波动,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小心翼翼舔着营养膏包装纸的小鼠,以及靠在墙边、眼神麻木的格雷克船长。
“能量储备还能撑多久?”他问。
“按目前消耗……最多十五天。如果进行信号放大尝试,并且失败……可能直接缩短到七天以内。”博士给出了残酷的数字。
七天。死亡的倒计时清晰可闻。
铁颚的目光扫过整个昏暗的庇护所,扫过每一张被饥饿和绝望侵蚀的脸。他注意到林薇手中依旧紧握的那块黯淡共鸣石,注意到她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属于研究者的那点微光。
他在权衡。是默默无闻地在这裂缝中耗尽最后一点能量和食物,如同宇宙中一粒无声无息的尘埃?还是赌上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尝试抓住一丝可能是幻觉的希望?
内部通讯器里传来幽影冷静但带着一丝紧绷的声音:“铁颚,隔离区报告。格雷克船长的一名船员……没挺过来。尸体如何处理?”
又一个生命的消逝。现实的压力如同冰冷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铁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尘埃味道的稀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里面所有的犹豫都已褪去,只剩下赌徒般的决绝。
“博士,”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开始准备信号放大。集中所有可用能源,计算最佳发射时间和频率。”
他看向林薇:“你协助他。把你想到的,关于‘星瞳’频率的所有信息,都提供给博士。”
然后,他转向所有人,提高了音量,那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庇护所内回荡:
“我们快死了。要么饿死,要么能量耗尽憋死。现在,我们发现了一点可能存在的‘别的什么东西’。可能是出路,也可能是更快的死法。”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般划过每个人的脸。
“我选择赌一把。有人反对吗?”
没有人说话。疤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凶狠。礁石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工具。幽影在阴影中微微颔首。林薇用力点了点头。甚至连小鼠,都停止了啜泣,茫然却又带着一丝依赖地看着铁颚。
绝望,有时会催生出惊人的一致性。
“很好。”铁颚点头,“博士,林薇,你们有七十二小时准备。礁石,疤脸,检查所有武器系统,做好最坏打算。幽影,加强警戒。”
命令下达,残存的力量开始围绕着这个渺茫的希望再次运转。
庇护所外,是冰冷、黑暗、吞噬一切的宇宙。
庇护所内,是饥饿、干渴、但依旧在试图向虚无发出呐喊的凡人。
他们不知道那微弱的信号将带来什么。
也许是救援,也许是毁灭。
但无论如何,这声呐喊本身,就是他们作为“存在”,对“虚无”发起的、最后一次、也可能是最响亮的一次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