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十八,宜纳彩、订盟。春寒未尽,但山坳里已有了一层毛茸茸的、似有若无的新绿,空气里漾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清新气息。
张家老院和新房都拾掇得焕然一新。大门贴上红纸黑字的“囍”字,虽因只是订婚而非结婚,并未大张旗鼓,但喜庆的气氛已然在院内流淌。母亲和苏晚晴天不亮就起来,将堂屋擦拭得窗明几净,准备了待客的瓜子花生和红糖水。父亲和二叔则把院子扫了又扫,连犄角旮旯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订婚仪式遵循老例,但简化了许多。林雪的父母因路途和工作原因未能亲至,但托公社一位相熟的干部捎来了口信和一份心意——一块崭新的深蓝色呢子布料,给林雪做衣裳用,算是默许和祝福。林雪本人,则由那位干部夫人和知青点的两位女同志陪着,一早就来到了张家。
她今天穿得格外齐整,正是用母亲和苏晚晴年前给的那块红格子布做的新罩衫,头发梳得光滑,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辫梢系了小小的红色头绳,脸上薄施脂粉(大概是知青点女伴的珍藏),更显得眉目清秀,顾盼生辉。只是走进院子时,脸颊绯红,眼神羞涩,紧紧挽着女伴的胳膊。
建国也是一身新,穿着母亲用攒下的细布做的靛蓝色中山装,虽然浆洗得有些发硬,却衬得他身姿挺拔。他站在堂屋门口迎接,看到林雪进来,眼睛一亮,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想迎上去又有点手足无措,最终只是憨憨地笑着,说了句:“来了?冷吗?”
简单的仪式在堂屋举行。爷爷作为主婚人(订婚也需见证),父母作为男方家长,那位公社干部夫妇和知青点同伴作为女方代表(兼媒人)。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礼品:张家准备的八十八元彩礼钱,用红纸封着,厚厚一沓;一对新打的银镯子(是二叔用卖木器的钱打了银料,建党亲手打磨的),式样古朴;还有两包上好的红糖和几尺红布。林家带来的呢子布料也郑重地放在一旁。
没有三跪九叩,只是请双方见证人说了些“佳偶天成”、“互敬互爱”、“共同进步”的吉祥话。爷爷代表张家,感谢林家培养了好女儿,承诺会善待林雪。干部夫人则代表林家,夸赞建国踏实能干,祝愿两人未来和美。然后,建国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有些紧张地将那对银镯子戴在了林雪的手腕上。银镯微凉,触到肌肤时,两人都微微一颤。林雪低着头,耳朵尖都红了,却任由他戴上,末了,轻轻说了声:“谢谢。”
礼成。母亲立刻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席吃饭。饭菜比年夜饭略简,但依然丰盛可口,腊肉的咸香、炸丸子的酥脆、新发的凉拌野菜的清爽,还有特意托人从县里买回的一条鲤鱼,寓意圆满。席间气氛轻松融洽,干部夫人说着公社里的新鲜事,知青点的女伴讲着插队的趣闻,张家人都热情回应。建国和林雪虽然分坐两桌,但目光时不时交汇,然后各自飞快移开,嘴角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饭后,干部夫人和女伴们稍坐便告辞了,留下林雪在张家“认亲”和说说话。母亲拉着林雪的手,将家里在场的成员又正式介绍了一遍,尤其是对苏晚晴说:“晚晴,这是你二弟妹了。” 苏晚晴笑着应了,递上一个自己绣的、装着艾叶和香草的小小香囊给林雪:“嫂子手笨,别嫌弃,戴着驱驱虫。” 林雪连忙接过,真诚道谢。
晓岚也正好周末在家,她比林雪小不了几岁,两人之前就认识,此刻更是以“小姑子”和“嫂子”的身份相称,略有些新奇和羞涩,却也更觉亲近。晓岚悄悄跟林雪说起建国画图时的专注和建党做活时的细致,言语间满是对哥哥们的维护和对这位新嫂子的接纳。
我一直跟在林雪身边,仰着脸叫她“林雪嫂子”,她脸红红地应着,偷偷塞给我两颗包着漂亮玻璃纸的水果糖。我剥开一颗含在嘴里,甜丝丝的,看着院子里明媚起来的春光,觉得今天的一切都美好得不得了。
订婚的流程走完,便算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林雪下午还要回知青点,建国推着自行车送她。两人并肩走在刚刚化冻、还有些泥泞的村路上,话不多,但气氛安宁。春风拂面,虽还带着凉意,却已能闻到远处田野里苏醒过来的、淡淡的草木清香。
“等新房家具打齐了,就搬过去。”建国低声说着未来的计划,“院子前头那块地,我打算种点西红柿、黄瓜,你喜欢吃什么菜?”
“都行。”林雪的声音轻轻的,“你会种吗?”
“跟我娘学,肯定能种好。”建国语气笃定,“以后……以后咱们自己的家,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林雪没说话,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漾着温柔的光。
送到知青点附近,建国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林雪手里:“这个……给你。”
林雪打开,里面是一支崭新的、铱金笔尖的钢笔,乌黑锃亮。“我看你那只笔旧了,这支……给你写字用。”建国有些不好意思,“托建党从县里买的。”
这份礼物不昂贵,却无比贴心实用。林雪握紧那支尚带着他体温的钢笔,心头滚烫,用力点了点头:“嗯,谢谢。我……我会用它好好写字,给你写信。”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依依不舍地交错在一起。简单道别后,建国目送林雪走进知青点的院子,才转身,踏着金色的余晖回家。他的脚步轻快有力,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喜悦和对未来清晰的蓝图。一年,他还有一年的时间,把新家经营得更好,为迎娶他的新娘做足万全的准备。
张家院里,订亲的喜气久久不散。母亲和苏晚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议论林雪今天的打扮和举止,越看越是满意。爷爷和父亲坐在堂屋里,喝着茶,脸上是舒展的笑容。建党逗着安安玩,晓岚在灯下看书,嘴角也噙着笑。
我溜回自己房间,意识沉入空间。那株消耗掉的老参旁,新撒的草药种子已然破土,冒出两片娇嫩的、带着灵气的子叶。我小心地用最温和的泉水气息滋养它们,心中一片宁静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