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呼吸声。
不是风穿过管道的嘶鸣,也不是冷却系统运转的低频震动,而是整片蜂巢结构在某种无形频率下共振时,发出的、如同肺叶开合般的金属喘息。蜂巢结构表面不时浮现出半透明的方舟倒影,就像有人用激光在金属上刻录的幽灵图案。
陆沉的耳后虫卵贴着颈骨,像一颗被冻住的水滴,表面凝结出细密裂纹,却不再渗液。它在等待——等待某种信号,某种足以撕裂现实逻辑的脑波共振。
复制体仍站在液态金属的中央,骨戒虚影高举,符文网旋转不息。那张少年的脸孔开始扭曲,五官像被无形的手揉捏,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空间的轻微震颤。陆沉知道,这不是实体化完成的前兆,而是精神污染场的启动序曲。
第一道影像从墙壁渗出。
不是投影,不是幻象,而是整块合金墙面像湿透的宣纸般鼓起,浮现出一张扭曲的面孔——十七岁,美术学院大一学生,失踪前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画面,正是他跪在画室角落,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此刻,那张脸在金属中不断重复同一段动作:尖叫、抽搐、眼球爆裂又再生,再爆裂,再再生,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音波来了。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从墙体内部震荡而出,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刺入颅骨。陆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理智值瞬间下滑5%。他能感觉到脊柱晶核在发烫,那是茧化初期的预警机制在拼命抵抗外来精神入侵。耳后虫卵发出短促的刺痛,系统终于弹出无声提示:【精神污染场激活——记忆回放模式:集体残魂共振】。
这不是幻术。
是真实发生过的死亡瞬间,被某种技术从残魂中剥离、复制、无限重播,构建出一座心理剧院。舞台是这里,观众是他们,而剧目,正是“第十三次实验”的开场白。
“唐小棠!”陆沉咬牙,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锋划过金属,“最大张的《血腥童谣》——截断音流!”
唐小棠已经跪在地上,书包敞开,蟑螂标本散落一地。她颤抖着抽出一整叠稿纸,那是她最长的一篇未发表手稿,足有三十页,边缘早已泛黄卷曲。唐小棠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珠滴落在纸面时发出细微的嘶鸣,她用沙哑的嗓音重复着那个字:断!断!断! 每一笔落下,纸张边缘就裂开一道细纹,像是承受不住文字的重量。当最后一个句号完成时,整张稿纸突然绷直,像一面旗帜般在空中展开,形成一道由黑色字迹构成的屏障,横亘在复制体与三人之间。
音浪被截断了一瞬。
但剧院没有停止。
更多面孔从四面八方浮现——实验室助理、清洁工、安保人员,所有在“第十三次实验”中失踪的人,此刻都成了舞台演员,重复着生命最后十秒的惨叫。他们的声音不再独立,而是融合成一股低频脑波,像潮水般拍打文字屏障。唐小棠的指尖开始渗血,不是一滴,而是持续不断的细流,顺着纸张边缘滴落,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暗红。
陆沉闭眼,以脊柱晶核为锚点,强行激活异能棱镜的幽冥视觉。视野骤然切换——他不再看见人脸,而是无数飘散的残魂,像被撕碎的胶片,在符文网的牵引下不断重播死亡片段。这些残魂不是随机分布,而是按照某种基因编码序列排列,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记忆回路。
“不是幻术……是集体记忆场。”他低语,“用残魂当磁带,用脑波当读头。”
他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银光。
“骷髅巨人——准备。”
那具由机械残骸与亡灵骨骼拼接而成的巨人早已跪伏在地,头颅低垂,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幽蓝火焰。陆沉将手按在它肩胛骨的接缝处,启动“亡灵共鸣”。系统开始吸收飘散的残魂,魂能点数缓慢回升。每吸收一个残魂,巨人眼中的火焰就暴涨一分。
“再等等。”陆沉盯着唐小棠的文字屏障,看着它在音浪冲击下微微震颤,“等它最弱的时候。”
记忆场开始反向读取。
陆沉耳边响起一声呢喃——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
“别走……求你别走……”
是她的声音。亡妻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才勉强将意识拉回。可那声音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仿佛她就站在背后,呼吸喷在他的颈侧。
周慕寒的护膜也在波动。纳米细胞突然重组出dNA链状光纹,记忆碎片如全息投影般展开——那是她被改造前最后的人体实验记录。无影灯下,手术台,一具被剖开的躯体,胸腔内插满导管,而她的手正握着剪刀,准备剪断最后一根神经束。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护膜内壁的荧光纹路开始紊乱。
老罗的幻象更直接——他听见儿子在喊他,声音从地底传来,带着金属共振感,就像儿子被缝进机器时发出的最后惨叫,每个音节都夹杂着齿轮卡死的刺耳摩擦声。
三人精神同步率骤降,双核心共生体的稳定性开始动摇。
“就是现在!”陆沉暴喝。
骷髅巨人仰天长啸。
那不是声音,而是纯粹的死亡频率,是亡灵共鸣的极致释放。吸收的残魂在巨人胸腔内引爆,化作一股由童谣词汇组成的风暴——“妈妈死了”“爸爸变成虫”“教室里爬满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撕裂剧院的音场。
脑花暴风席卷全场。
符文网剧烈震颤,记忆影像开始扭曲、碎裂。复制体的动作出现延迟,骨戒虚影闪烁不定。陆沉趁机后撤,手指划过半截泣血毛笔的焦黑笔杆,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骨娘。”
毛笔残骸微微震颤,囚牢开启。
一团由缝合皮囊与机械骨架构成的亡灵缓缓浮现,二十四个微型缝纫机踏板悬浮在她身后,针线如蛛丝般缠绕在指间。她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用那双由玻璃珠与虫眼拼凑的瞳孔,死死盯着陆沉。
“你放我出来,是为了情报?”她的声音像是无数针脚同时拉动布料,“那就——付出代价。”
陆沉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冰冷的意识洪流已强行灌入脑海。
不是读心。
是反向缝合。
他的记忆被一根无形的针线刺穿,从最深处抽出——三百年前,一座地下实验室,初代实验体被剥离皮肤,脊椎骨被取出,植入虫巢主脑,成为第一个“缝合牧师”。她曾是歌女,曾有人为她写诗,曾有人在台下为她鼓掌。可现在,她只剩下一具被缝满怨恨的躯壳,日复一日,用人类的脊椎骨制作唱片,播放那些永远无法安息的哀嚎。
他将虫巢链接与幽冥视觉叠加,瞳孔泛起双色环状光纹,瞬间看清符文网的核心节点。
“第十三次实验……”记忆洪流中传来她的低语,“需要双核心同步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才能激活……”
陆沉的理智值暴跌8%,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他强行将这段信息剥离,传入周慕寒的护膜。她立刻调控行纳米机械频率,主动将同步率降至87%。
符文网开始崩解。
记忆影像一个接一个熄灭,像被拔掉电源的屏幕。复制体的动作彻底停滞,骨戒虚影碎成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剧院关闭了。
骨娘的亡灵形态开始溃散,缝合皮囊如褪色戏服般簌簌脱落,露出内部流转着幽蓝电弧的合金骨架,关节处还粘着未完全融化的神经纤维。
她最后看了陆沉一眼,嘴唇微动:
“你和她……都会成为线轴。”
一枚未被腐蚀的脊椎骨从她残骸中掉落,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编号清晰可见:Yh-7-Ω。
陆沉没有去捡。
陆沉的脊柱晶核突然发烫,他意识到这具躯壳在同步自己的记忆——张昊失踪那天的校服颜色、校徽锈迹分布,全都精准复现。
那具少年的躯壳正缓缓低头,粘稠的墨绿液体从嘴角裂痕中渗出,坠落地面时发出腐蚀金属的滋滋声,在蜂巢结构的合金地板上蚀刻出蛛网状裂痕。它的手指轻轻抚过胸口的“13”编号,像是在确认某种身份。
然后,它笑了。
不是张昊的笑,不是少年的笑,而是一种混合了金属摩擦与血肉撕裂的诡异弧度。
它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真实的骨戒,边缘渗出墨绿粘液,正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戒指上,刻着倒转的方舟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