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茵呢?涅兰呢?!】
我抓住艾承乾的手臂,急切地追问,虚弱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艾承乾的猫耳不易察觉地抿了抿,语气保持着尽可能的平稳:
【你倒下之后,那位自然领主……涅兰女士,暴怒了。】
【她当场……“处理”掉了那个使用卷轴的刺客,过程不太好看。随后在学院里显现了部分本体,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和恐慌。】
【我们花了不小的力气,动用了强效镇静剂和符文拘束器,才勉强控制住她,现在暂且看押在第九区的特殊收容单元里。】
我的心猛地一沉。涅兰她……
【至于克莱茵……】
艾承乾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遗憾,
【很抱歉,雷德尔。那道‘零度圣击’贯穿了她的核心区域,龙族的生命力也未能抵挡那种源自神圣法则的湮灭力量。我们找到她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她的……遗体,就在隔壁。】
克莱茵……死了?
不可能,她可是龙种。
听到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选择拒绝接受。
那个乐天、话痨、整天惦记着魔石、总嚷嚷着要找回场子的憨憨龙……就这么……为了替我挡下那一击……
一股撕心裂肺的悲痛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我胸腔里爆发!
眼前阵阵发黑,虚弱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我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带着消毒药剂气味的薄毯,不顾一切地想要跳下床,双腿却一阵发软,险些栽倒。
【带我去!】
我抓住床沿,指甲几乎要抠进金属里,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带我去见她们!现在!立刻!】
艾承乾看着我通红的双眼、因极度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副哪怕爬也要爬过去的架势,沉默了片刻。
她那总是带着审视和计算的眼里,罕见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
她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带你过去。但你的身体状态极差,必须控制情绪,否则刚稳定的伤势可能会再次恶化。】
【别废话……带路!】
我几乎是靠在她身上,借着她支撑的力量,一步步挪向舱门。
艾承乾不再多言,搀扶着我,走出充斥着医疗仪器滴答声的舱室。外面是灯火通明却压抑的金属走廊,粗大的管道如同巨蟒般盘踞在头顶和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臭氧的混合气味。
我们乘坐一台轰隆作响、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巨大升降平台,伴随着齿轮咬合和活塞运动的噪音,向着基地的更深处降下。
最终,升降平台在一阵沉重的撞击声中停下。面前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整体铸造的金属大门,门上铭刻着密密麻麻、不断流转着幽光的封印符文,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里面就是特殊收容单元。】
艾承乾低声说道,同时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密钥,插入门旁的卡槽。符文的光芒一阵闪烁,大门内部传来一连串金属栓锁滑开的“咔嚓”声,随后这扇沉重的巨门才缓缓地向内开启。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野性、悲伤、暴戾以及被强行压抑的痛苦气息扑面而来,让我呼吸一窒。
收容单元内部空间远比我想象的要巨大,挑高惊人,但此刻却被一个庞然大物几乎填满。
那是一匹巨狼,皮毛不再是记忆中充满生机的翠绿,而是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森林,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近乎枯萎的暗绿色。
她匍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庞大的身躯微微蜷缩,四肢和修长的脖颈都被粗大的、闪烁着不祥幽光的金属锁链紧紧束缚住。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墙壁和地板,显然与整个第九区的能量系统相连。
她巨大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尖吻触地,那双曾经璀璨如液态黄金的眼眸紧闭着,只有喉咙深处不时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呜咽,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带动着沉重的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和撞击声。
是涅兰……她的本体形态。此刻的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慵懒狡黠的森林贤狼,更像是一头受伤被捕、骄傲被彻底打碎、沉浸在无边悲伤中的困兽。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涅兰……】
我轻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收容单元里显得格外清晰。
巨狼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紧闭的金色眼眸骤然睁开!那里面原本充满了暴戾与桀骜,但在看到我踉跄站在门口的身影时,所有的凶戾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如释重负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
光芒在她身上流转,庞大的狼形迅速收缩、变化。锁链因为她的形态改变而哗啦作响。几秒钟后,束缚之中,只剩下人形的涅兰。翠绿的长发有些凌乱,狼耳无力地耷拉着,脸上带着深深的倦容,但她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仿佛确认我不是幻觉。
我挣脱艾承乾的搀扶,一步步,有些蹒跚地走向她。
【瞧瞧你,】
我努力想挤出一个调侃的笑容,声音却有些哽咽,
【怎么搞成这副不成样子的德性?不是说了,要看着我足够强大吗?】
涅兰没有回答,只是在我走到她面前时,猛地挣动了了一下锁链,伸出双臂,紧紧地、几乎用尽全力地抱住了我。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小家伙……汝好生狡猾……】
她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奴家……还以为汝先走一步了……】
我们就这样在冰冷的锁链环绕中紧紧相拥,无声地传递着彼此的恐惧、悲伤、庆幸和支撑。所有的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艾承乾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灰褐色的猫眼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微光。
过了许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涅兰激烈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她稍微松开了我,但双手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房间另一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张冰冷的石台,上面覆盖着一层洁白的、一尘不染的布,布下勾勒出一个娇小的、再无生息的人形轮廓。
【克莱茵她……】
涅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愧疚,
【她为了救你……】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张石台。那个总是活力四射、吵吵嚷嚷的身影,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被一块白布隔绝了生死。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地下基地里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才能鼓起勇气。在涅兰无声的陪伴和艾承乾默然的注视下,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张石台。
每靠近一步,脚步就沉重一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克莱茵得意洋洋展示她新学会的“小把戏”时的样子,闪过她啃魔石时满足的“咔嚓”声,闪过她挡在我身前那一刻,眼中或许有过的决然……
终于,我走到了石台边。白布覆盖着她,安静得让人心碎。我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最后抚摸一下那个总是自称“吾”的、骄傲又憨直的伙伴,最后一次感受她的存在,尽管那已是冰冷的躯壳。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白布的瞬间——
【噗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破裂的异响,从白布下传来!
我们三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紧接着,覆盖在“遗体”胸口的白布猛地被顶起、撕裂!一只覆盖着细小龙鳞、明显小了好几号的白皙小手,猛地从破洞里伸了出来!
然后,是另一只。
两只小手抓住破洞的边缘,用力向两边一撕!
【刺啦——!】
白布被彻底撕开。
在原本克莱茵胸口那个被“零度圣击”贯穿的、本应致命的伤口位置,一个……缩小版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的克莱茵宝宝,正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
她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显得宽大无比。
甩了甩头,打了个喷嚏,蓝紫色的瞳孔中心,那点暗红瞳仁困惑地眨了眨,然后落在了目瞪口呆的我们三人身上。
她歪了歪小脑袋,看着我们,尤其是看着我那还停留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以及脸上尚未干涸的泪痕,用她那标志性的、带着一丝慵懒和困惑的语气,开口说道:
【嗯?汝等为何如此看着吾?吾可是龙种,执掌死亡与终末的冥骸龙王,怎么可能被区区六环神术就这样杀死了?】
她顿了顿,似乎感觉身体有点不适,低头看了看自己明显缩水的体型,皱了皱小鼻子,然后再次抬起头,用一种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补充道:
【哦呀,原来……凡人也会为吾哭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