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峰腰,新筑的“九幽道场”在灰雾笼罩下沉默矗立,扭曲的暗红墙体如同凶兽的脊骨,贪婪吞吐着地底涌上的浊煞,阵纹幽光在死寂中明灭不定。骨魔四人正将最后几块布满干涸血渍的兽骨嵌入墙体,凶戾的脸上带着完成某种神圣仪式的肃穆。小月跪坐在那方被她擦拭得温润光滑的暗红晶石旁,小手托腮,仰望着盘坐其上、闭目凝神的青衫身影,眼中满是纯粹的安心。
夜玄指尖一缕混沌寂灭微芒如呼吸般明灭,识海深处,那影卫首领破碎记忆中的画面——阴暗地宫、龙辰扭曲的怨毒面孔、紫鳞真人阴鸷的眼神、碧波潭阴雷地图、以及最后那道端坐辉煌殿堂、如同煌煌大日的模糊身影和那句冰冷的“魔渊之意”……如同投入混沌熔炉的残渣,被彻底炼化、解析,化为滋养道基的养分与冰冷的杀意。
影一的身影在道场最浓郁的阴影中凝固,气息与墙体吞吐的混乱煞气融为一体,冰冷的感知如同无形的天网,笼罩着道场内外每一寸波动的空间。他便是这新生堡垒最沉默也最致命的屏障。
……
万法峰深处,三皇子行宫。
灯火通明的奢华殿宇,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龙辰瘫坐在铺着雪域冰熊皮的软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明黄蟒袍胸口处残留着大片暗红血迹,那是碧波潭气急攻心呕出的逆血。他眼神空洞,失焦地望着穹顶镶嵌的夜明珠,握着玉杯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微微颤抖。
紫鳞真人垂手立于榻前,老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渊深沉稳,只剩下凝重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铁战单膝跪地,玄甲上沾染着灰尘,头颅低垂,冰冷的脸上肌肉紧绷,如同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死寂。
只有龙辰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
“殿下,”一名心腹侍卫统领脚步踉跄地冲入殿内,脸色比龙辰还要惨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影……影卫魂灯……灭……灭了!三盏全灭!就在就在一刻钟前!几乎是……同时!”
啪嗒!
龙辰手中价值千金的玉杯应声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温热的酒液溅湿了昂贵的熊皮。
他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无边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全……全灭了?
三名化灵境巅峰!精擅隐匿刺杀合击!曾成功刺杀过神海境强者的皇室影卫!潜入炼狱峰不过数个时辰……魂灯……全灭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夜玄不仅察觉了刺杀,更是在瞬息之间……如同碾死三只蚂蚁般将影卫彻底抹杀!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噗——!”龙辰眼前一黑,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这一次,是纯粹的恐惧与绝望!他仿佛看到那混沌寂灭的眼神穿透了重重宫殿,落在了他的身上!带来死亡的窒息感!
“殿下!”紫鳞真人与铁战脸色剧变,慌忙上前。
“废物!一群废物!”龙辰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声咆哮,声音因恐惧而扭曲,“都是废物!连靠近他都做不到!连让他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他……他到底是什么怪物?!!”他猛地抓住紫鳞真人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真人!你告诉本王!他……他是不是已经……是不是已经……”
紫鳞真人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和龙辰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老脸苦涩,艰难地摇了摇头:“殿下……老朽……老朽看不透,那夜玄所掌握的力量绝非化灵境所能拥有,其本质恐已触及禁忌边缘”他想起碧波潭那湮灭阴雷的一指,想起昨夜撕裂灰雾的异象,心底一片冰凉。招惹这样的存在,简直是自寻死路!
“禁忌……禁忌……”龙辰失魂落魄地松开手,瘫软下去,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茫然。影卫全灭,意味着他手中最锋利的毒牙已被拔除,更意味着那夜玄随时可能清算上门!碧波潭的羞辱,影卫的刺杀以那凶魔的行事,岂会善罢甘休?!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紧了他的心脏!
……
神荒王朝,帝都,金銮殿。
晨钟暮鼓,庄严肃穆。九十九级白玉台阶之上,象征着至高皇权的蟠龙金椅空悬。神荒帝闭关未出,监国太子龙煜端坐于金阶之下稍次一席的紫檀蛟龙宝座上。他身着明黄四爪蟒袍,面容与龙辰有几分相似,却更加沉稳内敛,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下方,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朱紫满堂,气息沉凝。
今日朝议,气氛却格外凝重压抑。
“启禀太子殿下!”一名身着玄色御史袍、面容方正的中年官员手持玉笏,越众而出,声音洪亮,带着难以压抑的悲愤,“臣有本奏!潜龙院炼狱峰弟子夜玄,凶顽成性,罔顾国法!于学宫重地碧波潭,悍然袭击当朝三皇子殿下!致使殿下受惊呕血,颜面尽失!更公然抢夺皇室重宝‘七霞蕴神果’!此獠目无君上,藐视国法,罪不容诛!臣恳请殿下,立刻下旨,着刑部、大理寺会同供奉阁,缉拿此獠!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他话音落下,又有数名依附三皇子派系的官员纷纷出列附议,言辞激烈,将夜玄描述成十恶不赦的凶魔,仿佛不立刻将其碎尸万段,国将不国!
朝堂之上,瞬间一片哗然!袭击皇子?抢夺皇室重宝?这简直是捅破天的大罪!
太子龙煜端坐于宝座之上,面色平静,眼神深邃如古潭,看不出喜怒。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一派胡言!”一声冷喝响起!一名身着青袍、气息儒雅中透着刚直的老者出列,正是当朝太傅,亦是潜龙院名誉院主之一的文渊阁大学士——孟知白!他须发皆白,目光如电,扫过那些激愤的官员,声音清越:“老臣闻之,三皇子殿下于碧波潭设宴‘观礼’,夜玄应邀前往。其间,潭底突发异变,三道来历不明的歹毒阴雷袭杀夜玄!夜玄为自保,出手湮灭阴雷,何来袭击皇子之说?至于‘七霞蕴神果’……”孟太傅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据老臣所知,乃是三皇子殿下‘主动’赠予夜玄,以示‘恭贺’其突破之喜。何来抢夺?尔等颠倒黑白,构陷学宫天骄,意欲何为?!”
“孟太傅!你休要血口喷人!”先前那御史脸色涨红,厉声道,“阴雷之事,分明是那夜玄贼喊捉贼!自导自演!意图谋害皇子殿下!至于‘七霞蕴神果’,乃是殿下被其凶威所迫,不得已……”
“够了!”
太子龙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朝堂上的争吵。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在孟太傅和那些激愤的官员身上略作停留,最终落在虚空某处,仿佛穿透了宫殿的穹顶。
“碧波潭之事,本宫自有计较。”太子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三弟受惊,本宫甚为关切,已遣御医前往诊治。至于夜玄……”他顿了顿,目光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精芒,“此子天资卓绝,引动天地异象,震动学宫,实乃我神荒大陆百年不遇之奇才。虽行事稍显……刚烈,但少年意气,在所难免。传本宫谕令——”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监国太子的决断:“潜龙院夜玄,天赋异禀,潜力无穷!特赐‘神荒玉璧’参悟资格一次!望其勤勉修行,戒骄戒躁,早成大器,报效王朝!”
神荒玉璧?!
朝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官员,无论是三皇子派系还是太子派系,甚至包括孟太傅,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神荒玉璧!那可是供奉于皇室祖庙深处、蕴含着开国太祖无上武道感悟的镇国至宝!非对王朝有泼天大功者,非皇室核心血脉,绝无资格参悟!每一次开启,都需耗费海量资源!太子殿下竟然将此等逆天机缘,赐予一个袭击了皇子、出身炼狱峰的凶徒?!
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拉拢!是泼天的恩宠!
“殿下!不可啊!”三皇子派系的官员瞬间炸锅,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纷纷跪地疾呼!“此獠凶顽!岂配参悟玉璧?!”“这是养虎为患啊殿下!”“请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龙煜却置若罔闻,他缓缓起身,明黄蟒袍在晨光中流淌着威严的光泽,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跪伏的官员,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本宫意已决。退朝。”说罢,不再理会一片哗然的朝堂,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满地惊疑与死寂。
……
皇城深处,御书房。
这里没有金銮殿的煌煌气象,只有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静谧与深沉。紫檀木的书案后,并未坐人。一道身着朴素常服、身形挺拔如松的背影,负手立于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前,静静地俯瞰着皇城连绵的宫阙与远处巍峨的群山。阳光透过琉璃,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却驱不散那身影本身散发出的、如同渊海般深不可测的沉凝气息。
神荒帝,龙天行。
虽未着龙袍,虽只是背影,但那久掌乾坤、统御八荒的帝王威仪,却已弥漫了整个空间,让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
太子龙煜恭敬地立于书案前数步之外,微微垂首,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三皇子派系的控诉、孟太傅的辩驳、以及自己赐予夜玄“神荒玉璧”参悟资格的决定,原原本本,清晰而简洁地禀报完毕。他的声音平稳,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政务。
御书房内,一片沉寂。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鸣叫,更衬得此间死寂。
良久。
神荒帝那负于身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醇厚、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又带着无尽岁月沧桑感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沉寂:
“煜儿。你做得不错。”
龙煜心头微震,面上却依旧恭敬:“儿臣惶恐。那夜玄凶威难测,儿臣只是……顺势而为,借其锋芒,敲打辰弟背后那些不安分的爪子,也给魔渊那边一个交代。”
神荒帝并未转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魔渊之意……是借刀杀人,亦是养蛊。一把刀若太钝杀不了人。若太利又恐反噬己身。”
他顿了顿。
“夜玄……这把刀很利。利到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包括魔渊。”
龙煜屏住呼吸,仔细揣摩着父皇话语中的深意。
“玉璧……给他。”
神荒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本帝也想看看这把意外出现的快刀能锋利到何等地步。能否斩断某些盘根错节的枷锁。又能否搅动那一潭沉寂了太久的死水。”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潜龙院方向那被灰雾笼罩的炼狱峰,也落在了峰腰那道青衫身影之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深邃的弧度。
“魔渊……夜玄……棋子还是棋手?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低沉的自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御书房沉凝的空气中荡开无声的涟漪。
太子龙煜垂首肃立,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父皇寥寥数语,却仿佛掀开了惊涛骇浪的一角!夜玄……在父皇眼中,竟已成了与“魔渊”对弈的关键棋子?这把刀……究竟要斩向何方?
而此刻。
炼狱峰腰。
新筑的九幽道场。
夜玄缓缓睁开混沌色的眼眸。指尖那缕明灭的混沌寂灭微芒骤然敛去。
他仿佛感知到了那穿透无尽空间投射而来的帝王目光。嘴角那抹冰冷玩味的弧度无声扬起,如同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