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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兰殿冰冷的死寂,被叶风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粉色眼眸撕裂。散落的凤冠珠翠如同昨夜崩溃的残骸,被他冷漠地扫开。赤足踩在寒意刺骨的金砖上,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恨意和一种扭曲的清醒。
嬴政的愧疚和后位,是耻辱,也是武器。他要将这柄名为“权力”的利剑,狠狠刺入宫闱最深的黑暗,挖出埋葬母亲的血色真相。
复仇的第一步,必须从母亲最后的气息之地——椒兰殿开始。
叶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殿内每一寸角落。屏风仙鹤的翎羽,案几边缘细微的磕碰,窗棂纱幔的褶皱……任何一点可能的异常都不放过。他敲击墙壁,倾听回音;他挪动那盆郁郁葱葱的绿植,仔细检查盆底和周围的地砖,甚至用手指捻起一点盆中泥土嗅闻。
时间在无声的搜寻中流淌。阳光偏移,殿内光影变幻。那份属于母亲的、沉淀了二十年的椒兰冷香,似乎也随着他越发焦躁的搜寻而变得稀薄。
(难道……真的被抹得干干净净了?不!不可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对卧榻的检查,准备另辟蹊径时,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靠近床头内侧的一根雕花床柱底部。那是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天然木纹融为一体的微小凹陷。若非他指尖灌注了内力去感知那细微的滞涩感,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杀手对机关的直觉瞬间绷紧!他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内劲,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和特定的力道,轻轻按压下去。
“咔哒……”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心跳掩盖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在紧贴着床头内侧的床板下方,一块与周围严丝合缝的黑玉地砖,竟然无声地向下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掌探入的、深不见底的狭小暗格!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叶风强压下瞬间涌上的激动与寒意,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将手探入那冰冷的黑暗之中。
指尖触碰到的东西不多。
首先是一卷用特殊蚕丝捆扎、质地坚韧的薄薄帛书。帛书颜色已有些泛黄,带着岁月沉淀的气息,却没有丝毫灰尘,显然经常被开启或维护。
其次,是压在帛书下的……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玉佩。它并非名贵的玉石,通体是沉郁的墨黑色,触手温润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造型古朴,是一只抽象的玄鸟,线条简单却透着苍茫古意。鸟喙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沁色。
叶风将两样东西取出,暗格无声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
他先展开那卷帛书。熟悉的娟秀字迹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是母亲的手书!
然而,内容却并非他预想中的完整控诉或明确线索,更像是一份……充满了惊惧、警惕和绝望的零碎记录,字里行间弥漫着巨大的不安:
“……心口悸痛愈发难耐,如巨石压顶,夜不能寐……太医令言乃‘心气郁结’,所奉‘安神汤’饮后却似寒冰入腑,气息愈发窒涩难通……”
“……郑氏(郑夫人)今日又来‘探病’,言笑晏晏,眼神却冷如毒蛇……其贴身侍女‘兰心’,昨日黄昏曾与永巷令于‘棠梨苑’假山后密谈半刻……永巷令掌掖庭罪罚,其心叵测……”
“……椒兰殿旧仆‘云娘’,前日莫名失足跌入太液池溺亡……云娘曾私下告知,见郑氏心腹‘李嬷嬷’多次出入太医署药库后门……”
“……风儿年幼,天真烂漫……妾身日夜忧惧,如履薄冰……恐有剧毒藏于无形,祸在朝夕……”
“……此间种种,绝非偶然!然敌暗我明,蛛丝难觅……若有不测,风儿……吾儿……切记!勿信宫中太医!勿信……陛下身边近侍!尤……赵……”
(字迹在此处陡然变得潦草虚浮,仿佛书写者突遭剧痛,最后那个字只写了一半,像是一个“高”字的起笔,又像是一个扭曲的墨点,戛然而止!)
帛书的内容到此结束,没有明确的指向,只有碎片化的恐惧和几个关键的名字:郑夫人、侍女兰心、永巷令、太医令、李嬷嬷……以及那个未能写完的、指向“赵高”的疑点!
叶风紧紧攥着帛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中翻腾着滔天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果然!母亲的“急症”是人为!是一场精心策划、缓慢施行的谋杀!目标就是清除她这个皇后!太医署、永巷、郑夫人的势力……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毒网!
他拿起那枚墨色的玄鸟玉佩。玉佩入手冰凉,那点鸟喙处的暗红沁色,在光线下细看,竟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血色。翻到背面,玉佩光洁,并无一字铭刻。这到底是什么?信物?还是……指向某处的标记?
(墨羽斋……)帛书最后并未出现这个地名。这枚玉佩就是唯一的线索?
叶风将帛书小心地贴身藏好,如同护住母亲最后的遗言。他紧紧握着那枚冰凉的墨玉玄鸟,粉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风暴肆虐。
线索有了,却更加扑朔迷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下是更深的黑暗。
太医令的药方?郑夫人与永巷令的密谋?云娘的“意外”溺亡?李嬷嬷的鬼祟行踪?还有那个未能写完的“赵……”字,像一根淬毒的刺,悬在心头!
最关键的,这枚玄鸟玉佩,究竟代表什么?墨羽斋又在何处?是母亲未能写下的关键联络点?还是……仇人留下的陷阱?
叶风缓缓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咸阳宫巨大的阴影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爪牙。郑夫人的宫苑方向,飞檐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怪兽。
权力在手,线索初露,但前路遍布荆棘与迷雾。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沉寂的墨玉玄鸟,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灵魂。一丝极其冷冽、带着血腥气息的弧度,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郑夫人……永巷令……太医令……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蛆虫……)
(母亲的债……我会一笔一笔……亲自来收!)
(这枚玉佩……就是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他转身,玄色的衣袍在渐浓的暮色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椒兰殿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开启。门外,是华灯初上却杀机四伏的深宫。
大秦帝国的皇后,身负血海深仇,手握一枚神秘玉佩和支离破碎的线索,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的复仇之影,踏入了咸阳宫更深、更险的幽暗之地。寻找“墨羽斋”,将是撕开这张血色巨网的第一步。而每一步,都可能踏中致命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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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兰殿的阴影仿佛还粘附在叶风玄色的衣摆上。那枚墨玉玄鸟玉佩被他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如同沉入骨髓的寒冰,却无法熄灭胸中那团名为复仇的业火。帛书上的碎片信息——郑夫人、兰心、永巷令、太医令、李嬷嬷,还有那个戛然而止、指向“赵高”的墨点——如同无数根淬毒的线头,缠绕在他心头。
皇后的权力,此刻成了他拨开迷雾的利刃。
他没有立刻召见任何人,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搜查。一个骤然得宠、根基未稳的“皇后”,任何过激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更深的忌惮和反扑。他选择了一条更隐蔽、也更危险的路——利用这深宫无处不在的耳目,以及……人性的弱点。
**第一刀,挥向太医署。**
叶风以“新后入主,体察宫务”为名,下了一道看似寻常的懿旨:着太医令呈递近二十年椒兰殿所有诊脉记录及药方存档,尤其关注皇后(指其母)生前所用方剂。
旨意下达得平静无波,却在太医署掀起了看不见的惊涛骇浪。
当太医令周平亲自捧着厚厚一摞、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卷宗,战战兢兢跪在椒兰殿冰冷的地砖上时,叶风并未直接翻看那些至关重要的记录。他只是端坐在上首,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周平额角滴落的冷汗砸在地面的细微声响。
“周太医,”叶风的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喜怒,“本宫听闻,你医术精湛,尤擅调理妇人气血虚亏之症?”
周平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娘娘谬赞,微臣……微臣愧不敢当。”
“哦?”叶风微微抬眼,粉色的桃花眼看似随意地扫过他,“可本宫怎么听说,当年先皇后凤体违和,缠绵病榻,也是由你主诊?”
“扑通!”周平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明鉴!先皇后之疾……乃天妒红颜,药石罔效……微臣……微臣已是竭尽全力啊!”
“竭尽全力?”叶风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周太医,本宫今日身体也略感不适,心口似有郁气难舒。听闻你当年为先皇后开的‘安神汤’颇有奇效?不如……为本宫也配上一剂?”
“安神汤”三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周平耳边!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
“娘娘!万万不可!”他几乎是尖叫出声,“那……那方子早已失传!且……且娘娘玉体金安,万万用不得那等虎狼之药啊!”
“虎狼之药?”叶风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周太医,本宫只是提了一句‘安神汤’,你便如此惊惶?还称之为‘虎狼之药’?当年为先皇后所用时,为何不见你这般说辞?!”
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周平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绝望地摇头。
叶风不再逼问。周平的反应,比任何卷宗都更能说明问题!那“安神汤”绝对有问题!太医署这条线,周平是关键突破口!但他现在显然已被巨大的恐惧攫住,难以撬开。需要……更大的压力。
叶风挥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看来周太医年事已高,记性也不甚好了。卷宗留下,退下吧。本宫会……慢慢看。” 最后三个字,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周平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背影仓惶如同丧家之犬。
叶风的目光这才落在那厚厚卷宗上。他直接翻到母亲病重时期的记录。果然!正如母亲帛书所记,太医署的存档中,关于“雪蟾衣”的记录被巧妙地抹去了!药方上只有几味寻常的安神药材。存档的笔迹工整清晰,显然是事后精心誊录的“完美”版本。
然而,在叶风如同鹰隼般的审视下,一个细微的破绽暴露了——一份不起眼的、夹在药方记录里的药材入库签收单。在母亲病逝前三个月,太医署曾秘密签收过一批“上等雪蛤”,数量远超常规用量!而签收人落款处,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难以辨认的花押。
“雪蛤”与“雪蟾”,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这显然是刻意为之的障眼法!而那个模糊的花押……叶风将其深深印入脑海。
**第二刀,指向永巷。**
永巷令掌管掖庭罪罚,宫人无不闻之色变。叶风没有直接召见永巷令王甫,而是以“整肃宫纪”为名,下旨彻查二十年前椒兰殿侍女“云娘”意外溺亡太液池一案。要求永巷提供当年所有涉案人员口供、现场勘验记录,以及……最终定案的卷宗。
这一次,回应叶风的不是卷宗,而是永巷令王甫亲自前来椒兰殿告罪。
王甫是个面容阴鸷、身材干瘦的中年宦官,眼神如同躲在暗处的毒蛇。他跪在叶风面前,姿态谦卑,话语却绵里藏针:
“启禀皇后娘娘,并非奴才推诿。实在是……二十年前陈案,卷宗浩繁,且当年椒兰殿旧人星散,那云娘一案又确系意外落水,早已结案封存。娘娘骤然提起,奴才等……一时难以调集齐全,恐污了娘娘圣听……”
“哦?意外落水?”叶风把玩着那枚墨玉玄鸟,玉佩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指腹,“本宫怎么听说,云娘落水那日,曾有人看见她与郑夫人宫中的兰心姑娘在太液池附近争执?此事,永巷当年可曾查证?”
王甫的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随即恢复如常,垂首道:“回娘娘,当年确有风闻。但奴才等仔细查访,询问了当时在附近当值的数名宫人,皆言未曾目睹争执之事。兰心姑娘那日也确有不在场人证……故此事纯属无稽之谈,未入卷宗。”
“数名宫人?皆有不在场人证?”叶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王公公,你永巷办事,果然滴水不漏。只是不知……”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森寒,“当年负责问询那些宫人的,是否就是你永巷那位……颇得郑夫人赏识的李嬷嬷?”
王甫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叶风,眼中瞬间闪过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震动!
李嬷嬷!这个名字从新皇后口中说出,如同惊雷!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李嬷嬷?!李嬷嬷早已在五年前“告老离宫”,不知所踪了!
叶风将王甫的反应尽收眼底,粉色的眼眸如同寒潭深不见底。看来,李嬷嬷这条线,是条大鱼!而且,很可能与郑夫人、永巷令都牵扯极深!
“看来王公公是想起什么了?”叶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压迫,“无妨,卷宗可以慢慢找。本宫有的是耐心。不过,若是有人想借机‘清理’些什么……”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玉如意,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本宫,就只能亲自去永巷……好好‘看看’了。”
王甫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奴才……奴才明白!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寻齐卷宗!”
**第三把钥匙:墨玉玄鸟与墨羽斋。**
两条线都遇到了阻力,关键人物(周平、李嬷嬷)要么恐惧难言,要么早已消失。叶风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那枚沉寂的墨玉玄鸟玉佩上。
“墨羽斋”……这名字如同魔咒。母亲未能写下的联络点?还是指向真相的最后钥匙?
他唤来最信任、也是椒兰殿唯一未被清理掉的旧人——一个沉默寡言、年近花甲的老宦官福伯。福伯当年是母亲身边最低微的洒扫,因过于木讷老实,反被忽视,得以幸存。
“福伯,”叶风将玉佩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咸阳西市,有一处叫‘墨羽斋’的铺子?或是……与这枚玉佩相关的任何线索?”
福伯浑浊的老眼在看到那枚墨色玄鸟玉佩时,猛地瞪大!他枯槁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接不住那枚小小的玉佩。他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摩挲着玉佩的纹路,尤其是鸟喙那点暗红,老泪瞬间涌了出来!
“是……是它!是娘娘的信物!”福伯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刻骨的恐惧和激动,“娘娘……娘娘当年……曾让老奴……偷偷送过东西去西市……一个……一个卖旧书古籍的铺子……好像……好像就叫‘墨羽’什么……”
“墨羽斋?!”叶风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对……对!就是墨羽斋!”福伯用力点头,随即又惊恐地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如同耳语,“可……可那铺子的主人……后来……后来听说……全家都……都遭了火灾……死光了!就在……就在娘娘薨逝后不久!”
轰!
如同冷水浇头!叶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唯一的、明确的联络点,竟然在二十年前就被彻底抹去了!
线索似乎再次断绝。
然而,福伯接下来的话,却又在黑暗中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星:“不过……不过老奴记得……那铺子主人……好像……好像有个小徒弟……当时不在店里……逃过一劫……后来……后来听说……去了……去了城东的‘博古轩’当学徒……叫……叫阿弃……”
**博古轩!阿弃!**
叶风眼中寒光一闪!峰回路转!虽然渺茫,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知晓当年墨羽斋内情的人!
他立刻换上便装,以皇后“体察民情、赏玩古物”为由,摆驾出宫,目标直指咸阳城东的博古轩!巨大的凤辇和森严的仪仗,既是身份的彰显,也是一种无形的保护。他倒要看看,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还敢不敢对博古轩下手!
凤辇缓缓驶过咸阳宽阔的街道,引来无数百姓的敬畏目光。叶风端坐其中,玄色的皇后常服衬得他容颜愈发清冷绝世。他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墨玉玄鸟,粉色的眼眸透过纱帘,望向越来越近的“博古轩”招牌。
墨羽斋的残影,母亲的血泪控诉,太医署的遮掩,永巷的鬼祟,郑夫人的阴影……所有的线索,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似乎都隐隐指向了这座看似寻常的古董铺子。
真相,会在这里撕开一角吗?那个叫阿弃的人,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的秘密?而暗处的敌人,又会如何应对皇后的突然驾临?
凤辇停下,博古轩古朴的门楣近在眼前。叶风深吸一口气,在宫女宦官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下凤辇。复仇的棋局,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子。咸阳宫阙深处的风暴,已然蔓延到了这市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