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关的灯火在夜色中努力闪烁着微光,而在远离人烟的极北苦寒之地,又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光,只有永恒的冻土与呼啸的、能刮走血肉的阴风。
天空是永恒的暗紫色,仿佛凝固的淤血。
大地深处,一片庞大的地下宫殿群在黑暗中蛰伏,其规模远超任何人类帝国的皇城,建筑风格扭曲而狰狞,由某种冰冷的黑色巨石垒成,石壁上天然形成无数痛苦哀嚎的面孔浮雕。
这里,是魔帝的寂暗深渊。
最深处的魔殿,空旷得令人心悸。
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支撑穹顶的无数根巨大骨柱,那些骨骼泛着幽冷的玉色光泽,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显然来自某些难以想象的强大存在。
魔帝的身影隐没在宫殿尽头的无边阴影里,看不清具体形态,只能感受到一团凝聚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黑暗,以及那双偶尔亮起、如同两颗血色深渊般的眼眸。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蠕动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滑入大殿,在距离骨柱尚有千丈之遥便匍匐在地,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它带来了联军瓦解、碧云轩退兵的消息。
“……人类联军,已作鸟兽散。西凉关……气焰更盛。”黑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性能量风暴并未降临。
阴影中,只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哼笑。那笑声不带丝毫温度,反而让整个魔殿的温度骤降,地面凝结出黑色的冰霜。
“一群……乌合之众。”魔帝的声音响起,非男非女,带着某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而非通过空气传播。
“利益勾连,各怀鬼胎。败,是必然。碧云轩那点心思,也配与本帝争锋?”
它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对蝼蚁般存在的漠然与不屑。
人类宗门的争斗,在它眼中,不过是开场前的无聊杂耍。
“传令下去,”魔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边境袭扰,照旧。强度……降低三成。”
黑影猛地抬头,血红色的复眼中充满不解:“陛下?为何减弱?此时正该……”
“蠢货。”魔帝打断它,血色眼眸瞥来,让那黑影瞬间僵直,仿佛灵魂都被冻结。
“让他们放松,让他们觉得……我们不过如此。让他们将目光,都集中在彼此身上。”
黑影恍然大悟,随即更深地伏下身子:“陛下英明!”
“退下。”
黑影如蒙大赦,蠕动着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魔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岩层,望向了南方,那让它隐隐感到一丝威胁的西凉关方向。
钟素安……这个名字,让它沉寂了无数年的魔心,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遇到值得碾碎的硬骨头时的……“兴趣”。
“时候未到……”阴影中传来低语,血色眼眸缓缓闭合。
魔帝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魔族掌控的广袤区域。
在人类视线难以触及的、更加偏远荒凉的绝地,魔族的行动变得更加隐秘而高效。
黑瘴沼泽,位于东域与北荒交界,终年弥漫着五彩斑斓的毒雾,淤泥中潜伏着无数变异毒虫,连最悍不畏死的冒险者也不敢深入。
此刻,沼泽最深处,一片相对干燥的黑色土地上,数以万计的低阶魔物正在沉默地劳作。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巨大的蠕虫,有的如同多节的昆虫,共同点是眼神麻木,动作机械。
它们用利爪、用酸液、甚至用身体,疯狂地挖掘着地面,将一种深紫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诡异晶石,从地底深处搬运出来。
这些晶石被堆放到沼泽中心一个巨大的、由白骨和黑色泥土垒砌的祭坛周围。
祭坛上刻满了流动着污秽能量的符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与腐朽的血腥味。
几名身形高大、覆盖着骨甲的高等魔族监督着这一切,它们偶尔会随手抓起一只动作稍慢的低阶魔物,塞进嘴里咀嚼,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而其他魔物毫无反应,只是更加卖力地挖掘。
在另一处,名为“嚎风峡谷”的地方,终年刮着能撕裂钢铁的蚀骨阴风。
峡谷两侧的崖壁上,开凿出了无数蜂巢般的洞窟。
洞窟内,并非简单的巢穴,而是一个个不断运转的、由血肉和金属混合构成的“孵化池”。
池中翻滚着粘稠的暗绿色液体,里面沉浮着各种魔族胚胎,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变异,偶尔有失败的个体炸开,化为池水的养料。
成功者则被捞出,投入到峡谷底部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暗红色漩涡中,那漩涡仿佛连接着某个未知的异度空间,散发出令人不安的空间波动。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寂灭火山”地底进行的仪式。
火山早已被魔气侵蚀,不再喷发岩浆,而是翻涌着粘稠的黑色魔能。
地底巨大的溶洞内,数百名身披破烂黑袍、身形佝偻的魔族祭司,正围绕着一个直径超过百丈的血池吟唱着拗口而亵渎的咒文。
血池中并非寻常血液,而是暗沉近黑,粘稠如汞,表面不断浮现出挣扎扭曲的灵魂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
血池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不规则跳动的黑色肉瘤,仿佛一颗邪恶的心脏。
无数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能量管道从肉瘤延伸出来,扎入血池底部,不知连接向何方。
随着祭司们的吟唱,血池中的能量被疯狂抽取,注入肉瘤,使其搏动得更加有力,表面开始浮现出更加复杂、更加黑暗的天然魔纹。
一名负责监督此地的高等魔将,身形魁梧,覆盖着暗红色的厚重甲壳,头盔下是两团燃烧的绿色魂火。
它走到血池边,看着那搏动的肉瘤,魂火剧烈跳动,显示出内心的激动与……敬畏。
“还不够……”魔将低语,声音如同砂石摩擦,“需要更多……更纯净的负面能量……愤怒、绝望、恐惧……尤其是那些强大灵魂的哀嚎……”
它抬起头,望向南方,那是人类疆域的方向,绿色魂火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残忍。
寂暗深渊,魔殿之中。
魔帝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触须,连接着这些分散在各地的据点。
它“看”着黑瘴沼泽不断开采出的“深渊魔晶”,那是构筑跨界魔阵的基础;“看”着嚎风峡谷不断“生产”并强化的新型魔兵;“感受”着寂灭火山血池中那越来越强大的邪恶律动。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深远的计划。并非简单的占领或破坏,而是某种……旨在从根本上侵蚀、扭曲、甚至替换这片天地法则的恐怖仪式。
“快了……”阴影中,魔帝的低语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期待,“当群星抵达正确的位置,当人间的怨憎达到顶峰……这方天地的‘膜’,将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它那深渊般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
西凉关的抵抗,人类的内斗,在它看来,都不过是这场盛大献祭前,微不足道的序曲。
真正的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黑暗深处,悄然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那悬浮于血池中的邪恶肉瘤,每一次搏动,都仿佛在倒数着某种灾难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