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两侧偶尔会出现一些锈蚀的铁门，上面挂着早已模糊的铭牌，写着【设备间】、【配电室】之类的字样。所有门都紧闭着，像是从未被开启过。
越是深入，空气越冷。那种冷，不是地下的阴凉，而是一种……非自然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突然，走在前面的嘉赫猛地举起拳头，停下脚步。
手电光定格在前方通道的尽头。
那里，不再是粗糙的合金墙壁，而是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深蓝色的金属大门。
门的材质，和那个中继器、那包裹尸体的菌毯，一模一样，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锁孔，只有一个熟悉的、凹陷下去的图案——被闪电劈开的骷髅头。
而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操作台。屏幕漆黑，但键盘和接口看起来还很新净，与周围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技术队员立刻上前，尝试连接破解设备。
“有微弱的能量反应……大门内部有极其复杂的加密锁和物理锁……”队员的声音带着紧张，“需要时间……”
“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了。”嘉赫的目光越过大门，看向更深沉的黑暗，她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你们……听见了吗？”
大高个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但在这片死寂之下……似乎……有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规律的……嗡……嗡......嗡
像是某种大型设备待机时的低鸣，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搏动。
这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来的，更像是通过脚下的金属地板，直接振动着他们的骨骼，钻进脑髓。
嗡…嗡....嗡
伴随着这低鸣，那扇深蓝色大门上那个骷髅图案的凹陷处，似乎极微弱地……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光芒，一闪即逝。
“能量波动！”操作破解设备的队员低呼，“门禁系统刚刚有一个极短暂的激活响应！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唤醒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嘉赫死死盯着那扇门，盯着那个骷髅标记。她缓缓地、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半透明的存储卡。
卡片此刻，再次微微发起热来。
她看着卡片，又看向那个骷髅标记的凹陷处。
一个疯狂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孙予留下的“备份”。
江妍之用命保护的“恶意”。
核心日志里恐惧的“非授权数据包”。
以及……这扇需要特定密钥的、材料同源的大门……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带着金属味的空气，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抬起手，将那张微微发热的、半透明的存储卡。
精准地、用力地——按进了那个骷髅标记凹陷的正中央！
严丝合缝！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啮合声。
存储卡上的幽蓝光芒瞬间流淌出来，如同活物般，迅速注满了骷髅图案的每一条纹路！
下一秒！
整个深蓝色的大门，猛地亮了起来！
无数道幽蓝的、电路般的纹路在门板上瞬间点亮、蔓延、交织！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网络！
嗡鸣声陡然增大！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通道都开始轻微震动！
那扇光滑如镜的大门，没有任何声响地，从中轴线向内——缓缓地、沉重地——滑开了。
门后，不是预想中的房间或通道。
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浩瀚的——幽蓝。
如同一步踏入了星空深处，又像是坠入了某种巨兽散发着微光的腹腔。巨大的、无法看清边界的空间里，充斥着那种深蓝色的、半透明的、微微蠕动着的“菌毯”物质！它们覆盖了每一寸墙壁、天花板、地面，甚至在空中形成某种悬垂的、脉动着的结构！
更多的、造型奇特的黑色金属箱体如同墓碑般林立在菌毯之中，粗大的能量导管如同血管般连接着它们，里面流淌着幽蓝的光。
空间的中央，是一个更加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透明圆柱形容器，里面充满了浓郁的、几乎化为液体的蓝色能量浆液，看不清具体内容。
而最令人骇然的是——在这个巨大空间的四壁、天花板上，那厚厚的菌毯之中——镶嵌着“人”。
一个个穿着类似制服、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皮肤灰败、双目紧闭的“人”。他们像是被这巨大的菌毯系统吞噬、融合，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如同某种亵渎的、展示战利品的……标本墙。
强大的生物电场和能量辐射让所有人瞬间感到强烈的生理不适，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嘉赫手中的终端屏幕瞬间被警报刷屏——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未知生物电场！
大高个和队员们僵在原地，大脑被这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冲击得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就是……“回声”计划的核心？
这就是……“恶意”？
嘉赫的目光却越过这令人窒息的一切，死死盯住了空间最中央那个搏动着的巨大圆柱形容器。
在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蓝色能量浆液深处……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人形。
幽蓝的光芒，在那个人形的额头位置，规律地、有力地……搏动着。如同沉睡的……神明，或者——恶魔。
那深蓝色的、搏动着的“心脏”占据了整个视野，幽蓝的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这亵渎神明的巢穴。菌毯蠕动，能量导管嗡鸣，四壁上那些被吞噬融合的“人形标本”在蓝光中若隐若现，构成一幅足以让最坚强的意志崩溃的地狱绘卷。
大高个感到自己的膝盖在发软，胃部剧烈抽搐，几乎要呕吐出来。他身后的特警队员虽然依旧保持着持枪姿态，但剧烈颤抖的枪口和粗重的喘息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唯有嘉赫。她像一枚钉死在原地的钉子，所有的惊骇、恐惧、恶心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专注所取代。她的目光穿透那浓郁的、液化的幽蓝能量浆液，死死锁定中央圆柱形容器深处那个蜷缩的、模糊的人形。
那是什么？是“回声”的源头？是“摇篮”本身？还是……江妍之最终的去处？
存储卡插入门禁带来的短暂激活正在消退，身后的巨大金属门发出沉闷的机括声，开始缓缓闭合！将他们彻底锁死在这片幽蓝的噩梦之中！
“保持警戒！寻找掩体！”嘉赫的声音嘶哑，却像刀一样劈开了令人窒息的恐惧。她强行将目光从那个“心脏”上撕开，快速扫视周围环境。
那些黑色金属箱体、粗大的能量导管，成为了唯一可用的遮蔽物。小队成员立刻借助它们作为掩护，枪口指向各个方向，尽管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子弹对这里的东西能有什么效果。
嗡鸣声越来越响，不再是低沉的背景音，而是变成了某种有节奏的、如同无数人低沉诵经般的合唱，直接摩擦着人的神经。空气中的能量场强得让皮肤刺痛，头发竖起。
突然！滋滋滋——！刺耳的电流爆裂声从四周响起！
那些镶嵌在菌毯墙壁中的“人形标本”，他们灰败的、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
只有和中央“心脏”一样的、纯粹的、冰冷的幽蓝！
数十双，数百双……无数的幽蓝眼睛，在同一瞬间“看”向了闯入者！
紧接着，那些原本僵硬的人形，开始极其轻微地……抽搐、扭动！包裹着他们的菌毯剧烈蠕动，仿佛正在将更多的能量和“指令”注入这些早已死去的躯壳！
“开火！”不知道是谁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
枪声骤然爆发！子弹呼啸着射向那些墙壁上的“标本”！
噗！噗！噗！
子弹嵌入菌毯和那些干瘪的躯体，爆出粘稠的、冒着蓝烟的浆液，却无法阻止它们的动作！反而像是激怒了它们！
一种非人的、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喘息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那些“标本”扭曲的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嘶嚎！
更恐怖的是——地面和墙壁上的菌毯开始疯狂增殖、隆起！如同沸腾的蓝色泥沼，从中伸出无数条由菌丝和能量构成的、扭曲的、模拟出手臂形状的触须，朝着小队成员抓挠、抽打而来！
整个空间，活了过来了！变成了一个充满恶意的、想要吞噬他们的活体陷阱！
“后退！集火一点！”嘉赫一边用脉冲枪将一条袭来的触须轰成冒着电火花的碎末，一边大吼。脉冲能量似乎比实弹更有效，但触须的数量太多了！
一名队员躲闪不及，脚踝被一条触须缠住，猛地拽倒！旁边的队友疯狂射击，打碎了触须，将他拖回来，但他的防护服已经被腐蚀穿透，皮肤上留下了焦黑的、冒着蓝烟的印记，发出痛苦的惨叫。
“这样不行！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大高个打空了一个弹匣，背靠着冰冷的黑色箱体喘息，脸上全是汗水。
嘉赫的目光再次投向空间中央那个搏动着的“心脏”。
一切的异常，都随着它的搏动而起伏。它是核心。
“掩护我！”她对着大高个吼道，同时从装备袋里掏出了最后一个、也是威力最大的浓缩电磁脉冲炸弹！“我必须靠近那个东西！”
“你疯了！”大高个看着前方如同狂舞蛇群般的蓝色触须，以及那些正试图从墙壁菌毯中挣脱出来的“标本”，头皮发麻。
“这是唯一的机会！”嘉赫已经将脉冲炸弹激活，设定好了引爆程序，“它们的能量系统和我们见过的同源，设备应该能造成瘫痪！替我开路！”
没有时间犹豫。大高个怒吼一声，换上新的弹匣，和其他还能战斗的队员一起，将火力集中向“心脏”方向疯狂倾泻！子弹和脉冲能量撕碎了一条又一条触须，暂时清出了一条短暂的通路！
嘉赫如同猎豹般冲了出去！她的动作快到了极限，躲避着不断从地面和空中袭来的攻击，脉冲枪不断点射，清除前方的障碍。
越是靠近中央圆柱体，那种能量的威压就越强，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那幽蓝的光芒几乎要刺瞎她的眼睛，低频的嗡鸣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她能更清晰地看到容器深处那个蜷缩的人形了。似乎是一个女性，身体被无数细密的蓝色菌丝缠绕、穿透，如同提线木偶。那些菌丝最终汇聚向她的额头，在那里形成一个更加明亮、搏动得更加强烈的光斑。
是江妍之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距离容器还有十米！
突然！
容器周围的地面猛地炸开！更多更粗壮的、如同巨蟒般的蓝色能量触须破土而出，带着毁灭性的能量电弧，狠狠抽向嘉赫！这是最后的防卫机制！
嘉赫瞳孔紧缩，全力向侧面扑倒！
轰！轰！轰！的一声响！
她原本站立的地面被抽打得粉碎，留下焦黑的裂痕！
一条触须如同鞭子般扫过她的后背！
嘶啦的声音！
厚重的防护服瞬间被撕裂！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带着强烈精神侵袭感的能量狠狠撞进她的身体！
“啊啊——！”嘉赫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像是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冰河，无数破碎的、疯狂的、充满痛苦和怨毒的“声音”和“影像”如同钢针般刺入她的脑海！
是那些“回声”！它们直接通过这能量攻击涌了进来！
无数混乱的意识碎片撕扯着她的理智！
她死死咬着牙，嘴角溢出血沫，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住脑海里的风暴，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冲！
她已经能看到容器表面复杂的接口和能量流动的纹路！
她举起了手中的脉冲炸弹，寻找安装点！
就在这时——容器内，那个一直蜷缩着的、被菌丝包裹的女性人形——猛地抬起了头！
幽蓝的光芒在她眼眶中剧烈燃烧！
她的嘴巴张开，一个扭曲的、混合了江妍之声音和无数杂音的、非人的咆哮，如同实质般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嘉赫身上！
“你——们——给——我——滚——出——去——！！！”
嘉赫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蠕动的菌毯地面上，脉冲炸弹也脱手滚落！
那女人咆哮之后，身体剧烈地颤抖，脸上的表情在极致的痛苦和某种冰冷的非人感之间疯狂切换，仿佛有两个意识在体内激烈争夺！
断断续续的、破碎的词语，从那挣扎的嘴里挤出！
是江妍之？！她残存的意识还在？！
嘉赫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刚才的精神冲击和摔伤让她一时无法动弹。
而周围那些被激怒的触须和正在挣脱墙壁的“标本”，已经再次蜂拥而至！最近的几条能量触须如同毒蛇般扬起，对准了她的头颅！幽蓝的电弧在尖端噼啪作响！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砰！砰！
几声精准的点射！那几条致命的触须应声而断，爆成碎片！
大高个冲了过来，一边疯狂射击，一边试图拉起她：“嘉赫！”
“炸弹！”嘉赫嘶声喊道，手指向滚落在不远处的脉冲炸弹！
一条粗壮的触须猛地抽向大高个的后背！
嘉赫瞳孔猛缩，用尽最后力气将他推开！
噗！的一声
触须狠狠抽打在嘉赫的胸口！
她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再次被击飞，感觉胸骨都要碎裂！意识开始模糊。
“不——！”大高个目眦欲裂，疯狂扫射，打退周围的攻击，扑到嘉赫身边。
她的防护服彻底破碎，胸口一片焦黑，气息微弱。但她的手，却死死指着一个方向——不是脉冲炸弹，而是那个中央容器基座上一个不起眼的、似乎刚刚因为震动而暴露出来的——物理接口！
一个和那张存储卡形状完全匹配的插槽！
而那张半透明的存储卡，正从她破碎的口袋里滑落出来，再次散发出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幽蓝光芒。
仿佛感受到了召唤，大高个瞬间明白了！
孙予留下的“备份”……江妍之用命保护的“摇篮”……
它不是武器！
它是……
大高个一把抓起存储卡，看了一眼挣扎着试图起身、却被更多触须包围的嘉赫，又看了一眼那个疯狂咆哮、意识挣扎的容器中人形。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怒吼着，将火力倾泻向四周，为自己争取了最后一丝空间，然后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个基座接口，猛冲过去！
触须抽打在他的手臂、后背，留下焦黑的伤痕，但他不管不顾！
一步！最后一步！
他狠狠地将手中发光的存储卡，拍进了那个接口！
咔嚓。
完美契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所有疯狂舞动的触须定格在半空。
所有墙壁上挣扎的“标本”僵住。
容器中那个咆哮的人形猛地一颤，幽蓝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的光芒。
然后——以插入点为中心，一道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温暖的白光，猛地爆发开来！
如同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无边幽蓝的永夜！
白光所过之处，狂暴的幽蓝菌毯如同被灼烧般迅速褪色、枯萎、化为飞灰！
那些能量触须寸寸断裂、消散！
墙壁上的“标本”眼中幽蓝光芒熄灭，重新变回僵硬的尸体，然后随着菌毯的消散而纷纷脱落、垮塌！
中央圆柱形容器剧烈震动，表面出现无数裂纹！里面浓郁的蓝色能量浆液如同沸水般翻滚，颜色迅速变淡！
那个被包裹的人形发出最后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解脱的长啸——轰！！！
容器彻底爆裂！
无数的碎片和失去能量的浆液四溅！
温暖的白光充满了整个空间，驱散了所有的阴冷和诡异嗡鸣。
废墟中央，那个蜷缩的人形缓缓倒下。
她身上的菌丝尽数枯萎脱落，露出底下苍白但属于人类的皮肤。她额头上那个搏动的光斑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疤痕。
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睡着了普通女人，甚至能看清她的面容……
大高个踉跄着扑过去，看向那张脸，不是江妍之。
是另一张陌生的、年轻的、带着疲惫却安详的脸。
她是……孙予。
那个失踪的、留下求救信的、最好的朋友。
整个地下空间变得破败、死寂，只剩下烧焦的痕迹和枯萎的菌毯残骸。所有的超自然能量反应彻底消失。
危机……解除了？
“恶意”……到底是什么？它就这样摧毁了。
大高个跪在孙予身边，茫然地抬头，看向白光最初爆发的地方——那个基座接口。
存储卡……已经消失了。
仿佛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绽放。
远处，嘉赫挣扎着坐起身，捂着剧痛的胸口，看着这片废墟，看着倒下的孙予，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而是一种……雨过天晴后的、疲惫的宁静。
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液体滴落的声音，从某个尚未完全枯萎的菌毯残骸深处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更加微弱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声音。
那声微弱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在绝对寂静的废墟里，清晰得骇人。
还有那一声……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地、又似乎近在耳边的、冰冷的金属叹息。
大高个猛地转头，目光扫视着满地枯萎发黑的菌毯残骸和冒着青烟的机械碎片。嘉赫也强撑着站起，捂着剧痛的胸口，眼神锐利如初，警惕地搜寻声音来源。
白光消散后，地下空间恢复了原本陈旧破败的模样，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和焦糊味，以及中央那爆裂的容器残骸，证明着刚才那场超越现实的冲突并非幻觉。孙予安静地躺在废墟中，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摩擦声音来自……爆裂的容器基座下方？
嘉赫打了个手势，大高个立刻持枪警戒。她忍着剧痛，一步步靠近那堆残骸。
基座已经被脉冲炸弹的余波和容器爆炸震得歪斜开裂，露出下面更加复杂的、层层嵌套的管道和线缆结构。而在这些结构的深处，似乎有一个独立的、相对完好的小型密闭舱体，材质依旧是那种深蓝色的金属，但此刻光泽黯淡。
滴答声，正是从那个小舱体密封门的缝隙中传出的。像是某种液体正在缓慢泄漏。
而那声叹息……
嘉赫示意大高个掩护，自己则用匕首小心地撬动那扇严重变形的密封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强行撬开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带着极淡甜腥和铁锈味的气息，从缝隙中扑面而来。
手电光打入内部。
舱体很小，不足一立方米。里面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有简单的支架。
支架上，固定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类的大脑。
完整地、活生生地浸泡在一种淡蓝色的、正在缓慢滴落的维持液中的大脑。无数的、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透明导管和微电极，从各个方向连接着它，另一端则深入舱壁，连接着外部那些早已被摧毁的系统。
大脑的组织看起来异常新鲜，甚至能看清皮层上细微的沟回和血管。它静静地悬浮在逐渐减少的液体中，没有丝毫动静。
但刚才那声叹息……
嘉赫的目光凝固在大脑皮层某个特定的区域。那里，似乎比其他区域颜色稍深，沟壑也更加复杂密集一些。而在那片区域的正中央——嵌入着一枚极其微小的、只有米粒大小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芯片。
芯片的造型，和之前那个黑色中继器内部的、以及从别墅实验室日志夹层中找到的存储卡，有着某种诡异的相似性。
最后一滴维持液从破裂的导管处滴落。
那枚米粒大小的芯片，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脑电波信号，被嘉赫身上几乎报废的探测器捕捉到了最后一丝余波。
信号……扭曲、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像是……江妍之在电话里那种平板的语调……又像是……容器中那个存在最后挣扎的咆哮……
更像是……两者拙劣的、破碎的……混合。
信号至此，彻底消失，那枚米粒芯片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最终熄灭。
整个大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萎缩。
仿佛最后一点支撑着它的东西，终于消散了。
大高个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这……这是什么？！谁的大脑？！”
嘉赫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盯着那颗彻底死亡、正在萎缩的大脑，以及那枚镶嵌其上的、不再发光的微型芯片。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恐怖的猜想，在她脑海中炸开。
江妍之的“高匹配度”……她听到的“回声”……所谓的“通道”……
也许，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回声”计划捕捉的，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彼岸回响”。
它们捕捉的，是更具体、更可怕的东西。
是某个“母体”分散出来的……意识碎片？或者说……某种生物性的“信号中转节点”？
而这个大脑……这个被藏在系统最深处、作为最后备用方案或者独立控制单元的东西……才是真正接收和解读那些“碎片”、并尝试与“母体”保持联系的核心？
江妍之，甚至整个“回声”计划的所有受试者，或许都只是……放大器？或者说……培养皿？用于滋养和增强这些“碎片”，直到它们足够强大，或者……直到“母体”认为可以“回收”的那一刻？
孙予拼死保护的“恶意”协议，根本不是用来对抗“回声”的。
它或许是……用来“格式化”这些失去控制的“碎片”和“节点”的？防止它们造成更大的“反向渗透”？
所以“回声”计划的高层才如此恐惧，要不惜一切代价清洗？
而刚才那声叹息，那断断续续的信号……
是这颗大脑，或者说，是寄生其中的“碎片”，在系统被摧毁、自身即将消亡前，向某个遥远未知的“母体”，发出的最后报告？
嘉赫猛地抬头，看向地上昏迷的孙予。
她知道多少？她拼命保护的，究竟是什么？她把自己和江妍之卷入的，又是一个何等深邃可怕的黑暗？
滴答声停止了。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彻底死亡后的寂静，巨大悬念和恐惧。
“立刻全面封锁这里！最高等级生化隔离！”嘉赫的声音因为震惊和伤势而剧烈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这颗大脑……还有那枚芯片……必须最高优先级处理！快！”
她看向那枚镶嵌在枯萎大脑上的、米粒大小的芯片。
它不再发光，安静得如同宇宙中最冰冷的尘埃。
却又好像……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等待着……下一次的……
警局最深处的隔离实验室，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凝固如冰的死寂。空气被多重过滤系统抽走得近乎无菌，只留下仪器低沉单调的嗡鸣，以及每个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正中央的超高强度生化隔离箱内，那颗已然彻底枯萎灰败、镶嵌着米粒芯片的大脑，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丑陋战利品，被无数探头和传感器从各个角度死死锁定。箱体外，数十面屏幕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分析着它最后残存的每一丝痕迹。
嘉赫站在主控台前，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剧痛被强效镇痛剂暂时压制，但脑海里那场由“回声”直接冲击带来的风暴余波仍未平息，破碎的嘶嚎和冰冷的指令碎片不时划过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聚焦于屏幕上的数据。
大高个站在稍远些的地方，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才能勉强站稳。他的目光无法从隔离箱里那东西上移开，每一次眨眼，都能看到那幽蓝触须抽打而来的幻影，听到那非人的叹息。他觉得自己的一部分好像永远留在了那个地下废墟里，被那蓝色的菌毯同化、吞噬了。
“脑组织确认彻底坏死。细胞活性为零。未检测到任何残余生物电信号。”技术主管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干涩平板，试图用专业术语覆盖恐惧，“成分分析显示，维持液含有多种高活性合成营养素及未知催化酶，用于极端条件下维持组织活性……”
“重点。”嘉赫打断他，声音沙哑，“那枚芯片。”
屏幕切换，高倍电子显微镜图像呈现出来。那枚米粒大小的芯片结构被无限放大，呈现出一种非硅基、非任何已知材料的复杂三维晶体结构，表面蚀刻着纳米级的、无法解读的纹路，像是某种扭曲的符文，又像是高度加密的电路。
“芯片物理结构无法解析，制造工艺超出当前科技水平。尝试进行能量刺激和信号注入……无任何响应。内部结构……似乎在接收到最后那段信号后，就启动了某种不可逆的自毁程序，核心功能层已熔毁。”技术主管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丝挫败和难以置信。
“最后那段信号呢？破译进展？”
“信号极度微弱且残缺，加密方式从未见过。只能勉强解析出几个重复出现的碎片化字段……”主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屏幕上跳出一个被多次重复的、由怪异符号组成的字段。
它的结构让人极不舒服，扭曲，不对称，充满了尖锐的角度。
“我们尝试比对了所有已知的语言系统、密码库、甚至数学符号……没有匹配。它像是一种……纯粹的、只为表达某个特定概念而存在的……标识。”
嘉赫盯着那串符号，它的形状莫名地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排斥和寒意，仿佛多看几眼，理智就会滑向某个深渊。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大高个和现场所有技术人员：“那么，这个符号……这个被频繁提及的、无法解读的字段……它代表的是什么？”
实验室里鸦雀无声。
是“母体”的名称？是某种指令代码？还是……它们最终的目的地？
未知。一切都是令人窒息的未知。
就在这时，隔离实验室的外线通讯灯突然急促地闪烁起来，伴随着最高优先级的接入提示音。
操作员愣了一下，看向嘉赫，嘉赫皱眉点头示意接通。
主屏幕上，数据流被暂时切断，切换为视频通讯界面。画面另一端，是一位面容冷峻、肩章显示极高阶衔的中年男子，背景是某种指挥中心。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嘉赫。”男子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任何寒暄，“我是‘零号办公室’负责人，代号‘猫头鹰’。你们上报的情况已被最高层接收。现在起，此事件由我们全面接管。”
零号办公室？大高个瞳孔一缩，他从未听说过这个部门。
嘉赫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一下，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冷静回应：“明白。现场已初步控制，关键证物在此，但数据解析受阻……”
“证物及所有相关数据，包括你们两人的此次任务报告，即刻起列为‘燧石’级绝密。所有物理证物，包括那颗大脑和芯片，将由我们的人在一小时内抵达接收。”自称‘猫头鹰’的男子语速平稳，却带着绝对的强制力，“你们两人，以及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员，即刻起执行‘静默协议’，接受隔离审查，未经许可，不得与任何外界接触，不得讨论任何相关细节。”
“可是调查……”大高个忍不住上前一步。
“调查方向已变更。”猫头鹰的目光转向大高个，那眼神似乎能穿透屏幕，将他彻底看透，“你们发现的‘碎片’和‘母体’线索，与数起高度机密悬案存在潜在关联。其风险等级远超常规案件范畴。后续行动，将由专业团队负责。”
他的话语里，透出一种对“常规”的轻蔑，以及一种处理“非常规”事件的冷酷熟练。
“那孙予呢？”嘉赫追问，“她是关键证人，而且她可能……”
“孙予会得到最好的医疗监护和‘保护’。”戍卫打断她，特意加重了“保护”二字，听起来却更像是一种隔离控制，“至于你们……”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嘉赫和大高个。
“你们直接接触了高浓度‘回声’残留及未知能量冲击，需要接受全面生理和心理评估。‘零号办公室’会负责你们的后续……安置。”
“安置”这个词，让大高个感到一阵寒意。
这不是论功行赏，这更像是……处理污染源。
嘉赫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屏幕中的猫头鹰：“我们需要知道真相。至少，我们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猫头鹰与她对视着，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真相往往比‘回声’更令人疯狂，法医。”他的声音冰冷，“有时候，无知才是最好的防护。执行命令吧。”
通讯屏幕猛地暗了下去。
隔离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依旧在徒劳地扫描着那已然死去的标本。
沉重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压下来。
他们拼上性命换来的线索、证物，乃至他们自身，就这样被一个从未听说的部门全盘接管，并被要求“静默”。
仿佛他们刚刚揭开地狱盖子的一角，就立刻被更高层的力量强行盖了回去，并被警告不许再看。
几个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制服、表情冷漠的人员无声地走进实验室，开始熟练地接管设备，打包那颗大脑和芯片，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
嘉赫和大高个被“请”到旁边的休息室，等待所谓的“安置”。
门关上的一刻，大高个猛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这样完了？！那些东西……那些死了的人……江妍之……孙予……就一句‘接管’就完了？！”他声音压抑着愤怒和无力。
嘉赫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防护服下，被触须击中的地方，那片焦黑的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麻痒感。
还有脑海里，那些破碎的“回声”残响。
“……不会完。”她忽然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大高个说。
大高个看向她。
嘉赫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震惊和动摇，只剩下一种经历过极致恐怖后的、冰冷的平静。
“他们接管，正说明我们触及了核心。‘燧石’级绝密……‘零号办公室’……”她重复着这两个词，“意味着这件事，从未结束，也远非个案。”
她慢慢摊开手心。那里，不知何时，捏着一块极其微小的、从她破碎防护服缝隙里找到的、已经失去光泽的……蓝色菌毯残骸。像一块冰冷的、死亡的鳞片。
“他们可以拿走证物，可以封存档案，可以让我们‘静默’。”嘉赫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他们拿不走我们看到的、听到的、记住的。”
“‘母体’还在，‘碎片’就不会消失。”
“而‘回声’……”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休息室的墙壁，望向未知的、更深沉的黑暗。
“……永远不会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