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胜利公司，坐回车里，压抑的气氛并未消散。
“那个彭姐没说实话，至少没说完。”大高个发动车子，语气肯定，“她提到孙予时的表情不对，而且太急于撇清公司的人际关系。”
“孙予是关键。”嘉赫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找到她。立刻查她的社保记录、租房信息、所有联系方式。”
警务通接入内部系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大高个一边开车，一边等待着查询结果。
几分钟后，提示音响起。
大高个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
“孙予……”大高个的声音有些发干，“她的社保记录在半年前停止缴纳，之后没有任何新的就业记录。预留的手机号码是空号。原租房合同到期，未续约，房东表示她已退租，不知去向。”
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半年？在江妍之死亡之前？
嘉赫的眉头紧紧蹙起。
“最后的线索，是她的身份证有一次购买长途汽车票的记录，目的地是邻市。时间是……”大高个顿了一下，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刚好是江妍之死亡前一周。”
死亡前一周，最好的朋友悄然离开本市？
车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查那班长途汽车的目的地车站监控，查她下车后的行踪。联系邻市警方，协助查找孙予的下落。”嘉赫的语速快而冷，“同时，反向追踪江妍之死亡前一年所有的通讯和资金流水，重点筛查是否存在我们之前忽略的、与孙予的隐蔽联系”，“明白！”
就在大高个准备联系指挥中心时，他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戴上耳机，接通：“喂？”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寒暄，只有一个压得极低、语速极快的女声，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和急切：
“是警察吗？别问我是谁！听着！江妍之的事别再查了！你们根本不知道牵扯到什么！那些‘回声’……它们听着呢！它们无处不在！停下！如果还想活命的话，就立刻停下！”
啪！
电话被猛地挂断。
只剩下一片忙音。
大高个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马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
车停在路中间。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冰凉，耳边回荡着那个陌生女人惊恐的、语无伦次的警告。
“回声”……它们听着呢……
无处不在……
嘉赫转过头，看着他瞬间失血的脸色，眼神锐利如刀：“谁的电话？”
大高个缓缓转过头，喉咙干涩得发疼：
“不知道……她警告我们……别再查了……”
“她说……‘回声’在听着。”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还残留在空气里，大高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那个陌生女人惊恐的、被掐断的警告，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耳膜和神经上。
“……它们听着呢……无处不在……”
“回声”。
这个词从江妍之杂乱的工作笔记里跳出来，变成了一个带着实时恐惧的、活生生的警告。
嘉赫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那忙音响起的下一秒，她已经夺过大高个的手机，回拨那个陌生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冰冷的系统女声，从扬声器里传出，一下下敲击着车内凝滞的空气。
空号。和之前那个来自殡仪馆的号码一样，幽灵般出现，又幽灵般消失。
“位置！”嘉赫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大高个猛地回过神，手指颤抖地在手机上操作，追踪刚才的来电信号。屏幕上的地图闪烁，坐标快速锁定——城西，一个巨大的、废弃多年的老纺织厂区。
“纺织厂旧址……范围太大，而且那里根本没信号覆盖！”大高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一个在无信号区打出的电话，用一个不存在的号码？
嘉赫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最后一点属于“常理”的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种面对未知威胁时的绝对冷静和锐利。
“不是冲我们来的。”她突然说。
大高个一愣。
“那个电话。警告。时机。”嘉赫的思维高速运转, “我们刚找到中继器，刚查到孙予，警告就来了。对方不是在阻止我们调查江妍之的死，他们是在阻止我们找到孙予。”
孙予。江妍之死后，她最好的、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朋友，在死亡前夕悄然离开，然后人间蒸发。
现在，有一个藏在暗处、能操纵幽灵号码、使用诡异装置的力量，不惜暴露风险，发出直接威胁，也要阻止警方找到她。
孙予手里，一定握着能撕裂某些假象的东西。
“立刻回所里！”嘉赫下令，“技术科优先处理中继器！我要知道那个符号的来历！所有外勤人员，集中资源，挖地三尺也要把孙予离开那天的行踪给我挖出来！尤其是长途车站和她目的地的一切蛛丝马迹！”
警车猛地调头，拉响警笛，朝着所里方向疾驰而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警局技术科的实验室里，时间像是在以两种不同的速度流逝。对那个黑色中继器的拆解和分析在精密仪器下缓慢推进，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如同拆解一枚未知的炸弹。而另一方面，关于孙予的行踪调查，则通过庞大的数据网络和无数电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权限疯狂推进。
嘉赫站在技术负责人旁边，看着高分辨率电子显微镜下呈现出的中继器内部细节。那些微小的电路元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非标准的焊接和排布方式，像是某种高度定制化的手工作品。
“部分元件……市面上没有流通记录。”技术负责人声音干涩，指着屏幕上几个放大后的微小芯片，“像是从某种更大型、更专业的设备上拆解改装下来的。功能……偏向信号捕捉和强效滤波，但具体协议和频段无法识别。”
他的手指移到内壁上那个被闪电劈开的骷髅图案的高清扫描图。
“这个符号……数据库里没有完全一致的匹配。但有一些……边缘项目的标记，涉及私人资助的高度机密生物-电子交叉研究，以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一些未被证实的、关于意识信号捕捉和干扰的传闻……代号通常都带有‘回声’、‘共振’之类的字眼。但这些项目的公开信息极少，而且大多在数年前就因为伦理问题或无法突破技术瓶颈而被叫停或转入地下。”
生物-电子交叉研究。意识信号？
嘉赫的指尖冰凉。江妍之冰柜里那些诡异的抓痕和热残留，那部芯片空白却又能拨出电话的手机……碎片似乎在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慢慢靠拢，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恐怖的轮廓。
就在这时，大高个猛地推开门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热敏纸报告，脸上是混合着兴奋和极度紧张的神色。
“找到了！孙予！她下车后，没出汽车站！监控显示她直接去了车站内部的无障碍洗手间，在里面待了超过半小时！然后……然后出来的是一个穿着完全不同衣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身高体型相似，但无法确认面部！”
“金蝉脱壳。”嘉赫眼神一凛。
“我们追踪那个伪装后的女人，她换乘了三趟公交车，最后进入了……城郊区那边的‘别墅区”！大高个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变调，“那地方……非富即贵，安保严密，而且……”
而且和他们刚刚收到的幽灵警告信号的来源区域，在地理上存在大片重合！
“具体位置！”嘉赫厉声问。
“还在查！别墅区内部监控有盲区，需要时间……”
“没时间了！”嘉赫一把抓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对方知道我们找到中继器，知道我们在查孙予！那个警告电话就是证明！他们随时可能会转移她，或者更糟！”
她猛地看向技术负责人：“这个中继器，除了接收和发射，有没有可能具备别的功能？比如……定位？或者某种触发装置？”
技术负责人脸色一变，猛地扭头看向操作台上那个已经被部分拆解的黑盒子：“理论上……如果它的元件真如我们猜测……它内部可能集成有非常精密的生物传感器……或者……某种基于特定脑波或生理信号触发的……”他的话还没说完。
放在操作台一角、那个被封在证物袋里的、来自江妍之冰柜的、芯片空白的老旧手机。
屏幕，毫无征兆地，又一次亮了起来！没有铃声，没有震动。
只有屏幕那一片死白的光，突兀地、寂静地，在充斥着仪器嗡鸣的实验室里，幽幽亮起。
像一只突然睁开的、没有瞳孔的冰冷眼睛。
所有人都骇然僵住，目光被那诡异的光芒吸了过去。
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号码，没有任何接听界面。
只有一行字，像是用最简陋的终端指令打印出来的，方方正正，冰冷地显示在惨白的背景上：指令确认，归巢协议激活。
紧接着，那行字下方，开始飞快地滚过一连串复杂难懂的代码和坐标数字。
代码滚动得极快，最后几行却猛地慢了下来，变得断断续续，像是受到某种强烈的干扰，字符扭曲，甚至出现了大量的乱码和错误符号。
在彻底被乱码淹没的前一瞬间，他们勉强捕捉到了最后半句扭曲的指令：清除……座标…保护……啪。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重新变回一块冰冷的、沉默的黑色玻璃。
实验室里落针可闻，只剩下所有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仪器依旧平稳却显得格外诡异的嗡鸣。
“它……它刚才……”一个年轻技术员声音发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嘉赫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那断断续续的指令，“清除”、“座标”、“保护”……
“不好！”她猛地看向大高个，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他们的系统出了问题！指令错误！这不是转移——这是要灭口！”
她几乎是对着大高个吼了出来：“城郊那边！具体位置！现在！立刻！”
几乎是同时，大高个的警务通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是外勤队员发来的紧急定位信息和一个具体的别墅门牌号！
“找到了！A区13栋！”
“走！”嘉赫抓起车钥匙，像一道旋风般冲出实验室。
大高个紧随其后，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警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呼啸着冲出市局大院，拉响的警笛声撕裂了城市的黄昏。车流被强行分开，红灯被接连闯过。
嘉赫把油门踩到底，车窗外的景物疯狂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她的手机开着免提，里面传来先期赶往城郊别墅区的队员急促的汇报：
“刘警官！A区13栋没有任何灯光回应！敲门无应答！安保说户主登记信息是假的！申请破门？”
“破！立刻破门！”嘉赫对着手机吼道，“注意安全！嫌疑人可能持有非制式武器！目标可能处于极度危险中！”
电话那头传来巨大的撞击声，然后是门轴断裂的闷响。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队员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刘警官……你们最好快点过来……”队员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里……这里像个……”
“像什么？！”，“像个实验室……或者……手术室……而且……”
声音顿住了，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干呕声。
“……而且到处都是血……刚干涸不久……人不见了……”
嘉赫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还是晚了半步！
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甩尾，粗暴地停在城郊那边别墅A区13栋那扇已经被撞开的、奢华却冰冷的铁艺大门前。
嘉赫和大高个冲下车，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怪的、类似臭氧和消毒水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
别墅内部灯火通明，却是一片狼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造型奇特的电子仪器被粗暴地推倒、砸碎，线缆被扯断，散落一地。白色的墙壁和昂贵的地毯上，喷洒着大量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触目惊心的喷溅状血迹。
没有尸体。没有孙予,只有暴力、混乱和刚刚发生过的、未完成的死亡的浓烈气息。
在客厅中央那片最大的血泊旁边，倒在地上的一个破碎的显示器屏幕，还顽强地亮着微光。
屏幕上，没有任何图像，只有一行不断重复闪烁的、血红色的错误代码，像垂死者的心跳。
破碎的显示器屏幕，像一只濒死涣散的眼，执着地闪烁着这行血红色的代码。每一次明灭，都映亮地板上那片肆意蜿蜒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褐色血泊，空气里浓稠的铁锈味混合着仪器短路后的焦糊臭氧味，呛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先到的队员脸色发青，强忍着不适，封锁现场，拍照取证，动作却比平时迟缓僵硬了几分。这地方太怪了。不像凶杀现场，更像某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被飓风蹂躏过，再泼上了一桶血。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和玻璃仪器被砸得稀烂，线缆如扭曲的肠子般裸露断裂，墙壁上除了喷溅的血点，还有几道深刻的、非利器所能造成的撕裂痕迹。
嘉赫站在那片最大的血泊边缘，鞋套踩在黏腻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的目光冷得像冰，快速扫过整个混乱的空间，不放过任何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