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京霄站在一旁,唇角噙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冷卿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扶上离则静立窗边,望着殿外一株古老的菩提树,眼神空寂,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冷卿月在青黛的搀扶下,缓缓走到签筒前。
她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急切,只是静静看了那暗红色的签筒片刻。
然后伸出苍白纤细的手,轻轻握住,动作舒缓地摇晃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竹签在筒内碰撞,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嗒。”
一支签文落地。
几乎同时,一直望着窗外的扶上离,目光微微动了一下,转向了她。
而楼京霄脸上的笑意,也几不可查地深了一分。
冷卿月弯腰拾起那支签。竹签上古旧的刻字映入眼帘:
“月照寒潭,影落三重。非劫非缘,是孽是痴。”
没有吉凶判定,只有这十六个字的谶语,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与纠缠之意。
就在这时,一位须眉皆白、身着袈裟的老方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目光平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冷卿月手中的签文上,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支签,倒是罕见。”
冷卿月微微屈身:“还请方丈指点。”
老方丈目光深邃,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她看着更渺远的东西,缓声道:
“月照寒潭,影落三重。寒潭映月,本是一影,何来三重?
非是月动,非是潭动,是心动,还是……命动?”
他声音苍老而飘忽,“非劫非缘,是孽是痴。红尘万丈,纠葛深重,避无可避,挣脱不得。
看似无情,实则有情;看似有路,实则迷途。
最终是沉沦苦海,还是超脱彼岸……皆在一念之间。”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似解非解,却让在场几人心头都是莫名一沉。
楼京霄脸上的笑容淡去,眸色转深,看着冷卿月那张苍白清冷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扶上离那全无风情的眼底,那簇幽寂的鬼火似乎跳动了一下,他望着冷卿月,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她。
那空茫的视线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
章明台原本抱着臂靠在门边,闻言也站直了身体,眉头微蹙,看向冷卿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与好奇。
老方丈不再多言,对着众人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去,宽大的僧袍袖摆拂过地面,不带起一丝尘埃。
冷卿月捏着那支冰冷的竹签,指尖微微泛白。
月照寒潭,影落三重……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楼京霄深邃的打量。
掠过扶上离那空寂中泛起微澜的眼眸,最后与章明台带着探究的视线短暂交汇。
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冥冥中缠绕收紧,将这四个本不该有太多交集的人,隐隐联系在了一起。
非劫非缘,是孽是痴。
老方丈的话如同谶言,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她轻轻松开手,将那支预示着纠缠与未知的签文,递给了青黛收好。
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极缥缈的弧度。
避无可避么?
那便……不避了。
她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孽”与“痴”,最终会将她,将他们,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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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灵泉寺下山的路,比上山时似乎多了几分沉闷。
许是那支玄妙的签文影响了心情,队伍里的谈笑声都稀疏了不少。
冷卿月依旧坐在她那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里,隔着纱帘,能看到前方楼京霄和扶上离并骑而行的背影。
一个温雅从容,一个清冷出尘,在这暮色四合的青山绿水间,本是一幅极养眼的画卷。
然而,她的心头却萦绕着那老方丈飘忽的话语,以及竹签上冰冷的刻痕——
“月照寒潭,影落三重。非劫非缘,是孽是痴。”
车队行至一处较为狭窄的山道,一侧是陡峭山壁,另一侧是林木茂密的深涧。
夕阳的余晖将树影拉得老长,四周除了车轮辘辘和马蹄声,只剩下归巢的鸟鸣。
突然——
“咻!”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破空而来,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取队伍前方楼京霄的后心!
“保护大人!”
惊呼声与兵刃出鞘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楼京霄身侧的护卫反应极快,猛地将他扑下马背,弩箭擦着护卫的肩胛飞过,带起一溜血光。
“有刺客!”
“结阵!”
训练有素的护卫瞬间收缩,将楼京霄、扶上离以及冷家几位主要子弟护在中间。
冷淮之脸色凝重,迅速指挥着家丁护住女眷车辆。
然而,刺客显然有备而来,数量远超护卫。
且身手矫健,出手狠辣,直接从山林中扑出,目标明确——直指楼京霄!
一时间,山道上刀光剑影,惨叫连连,原本祥和的氛围被血腥与杀机彻底撕裂。
冷卿月的马车被混乱的人群冲撞,马匹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车夫被甩了下去。
青黛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住冷卿月的手臂:“小姐!”
冷卿月透过晃动的车帘,冷静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刺客攻势凶猛,护卫虽拼死抵抗,却已显颓势。
楼京霄被护在核心,神色倒还镇定,只是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战场。
扶上离不知何时已握剑在手,白衣依旧不染尘埃,剑法却凌厉精准,
每一招都直取要害,与他平日那谪仙般的形象大相径庭。
只是他眼底依旧是那片全无风情的空寂,仿佛收割生命与拂去尘埃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