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得到她的示意,奏起的并非激昂的曲调,而是一段清越中带着些许寂寥的古琴曲。
冷卿月缓步上台,她的步伐很轻,很稳,如同踏在云端。
没有激烈的动作,没有媚惑的眼神,她只是随着琴音,舒袖,转身,回眸。
每一个动作都放得很慢,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和力量。
纱绢随着她的动作飘拂,那刻意营造的残破感,在此刻竟与她那苍白的脸色、沉静如水的眼神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与坚韧并存的美,她不像在取悦谁,更像是在月下独自起舞,祭奠过往,或是迎接新生。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台下,与谢折玉探究的视线有一瞬交汇,他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扫过白璟生时,他收起了玩味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最终,她的视线无意间与角落里的楚明烛撞上。
他依旧在喝酒,但目光却定格在她身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一曲终了,她的动作定格在一个微微仰首、望向虚空的姿态,如同倦鸟归林,又似孤鹤凌空。
满场寂静。
没有预想中的喝彩,也没有刺耳的倒彩,一种奇异的安静笼罩着大厅,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刻被攫住了。
冷卿月缓缓收势,垂眸,福礼,然后如同上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下高台,径直走向通往后院的侧门,将满堂的寂静与后续的喧闹,都抛在了身后。
她不需要掌声,她只需要留下印象。
姚若在后台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紧紧捂住嘴才没叫出声,眼睛亮得惊人。
白璟生用扇子敲了敲掌心,低笑道:“有意思……折玉,看来这醉仙楼,还真藏了块蒙尘的璞玉。”
谢折玉抿了口酒,目光深邃:“不是璞玉。”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是冰刃。”
看似脆弱,却可能伤人。
楚明烛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敲击了两下。
那舞,那眼神……不像欢场中人,倒像是……同类。
一种游走于边缘、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同类。
月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圆场,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这冷卿月,何时有了这般本事?这哪里是跳舞,分明是勾魂!
冷卿月回到小院,卸下钗环,用冷水净面,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深处,那抹黑沉更加凝实。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便是等待涟漪扩散,以及,思考如何将这份关注,转化为切实的、通往自由的筹码。
【宿主大大太帅了!无声胜有声啊!(?≧?≦)?】008兴奋地嚷嚷。
冷卿月擦干脸上的水珠,喧嚣才刚刚开始,她知道,从今夜起,她这方僻静的小院,恐怕再难有真正的宁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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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后的醉仙楼,似乎一切如常,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冷卿月那支与众不同的舞,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
前两日,她这小院尚能维持着表面的清静,但很快,各种微妙的变化便开始显现。
先是月娘派人送来了几匹颜色素雅但质地明显优于以往的衣料,并附带了些许胭脂水粉,品质虽非上乘,却也不再是次等货色。
送东西的婆子脸上堆着笑,话里话外透着试探:“妈妈说了,卿月姑娘身子弱,要好生将养着,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
冷卿月只淡淡谢过,让姚若将东西收下,并未多言。
月娘的态度转变在她意料之中,那日的舞,或许未赢得满堂彩,却必然引起了某些重要人物的注意。
对于月娘这等精明的生意人而言,只要有重新被利用的价值,便值得投入些许成本。
姚若却很是兴奋,摸着那光滑的缎面,小声道:“姑娘,妈妈这是……看重您了?”
“是看重可能带来的利益。”冷卿月纠正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必欣喜,亦不必惶恐,平常心即可。”
姚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着自家姑娘沉静如水的侧脸,心中那份因外界变化而起的波澜也渐渐平复下来。
果然,随后几日,开始有生面孔的丫鬟或小厮,借着送东西或传话的名义,在小院附近探头探脑。
偶尔,也会有其他楼里的姑娘“路过”,目光或好奇或嫉妒地扫过院门。
冷卿月一律视而不见,依旧按自己的步调生活,调养身体,翻阅诗书,偶尔在院中随意舒展肢体,却不再练习完整的舞蹈。
她需要吊足那些人的胃口,也需要时间让那晚的印象在有心人心中发酵、沉淀。
这日午后,她正临摹着一幅寒梅图,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姚若带着哭腔的争辩。
“……这、这是我们姑娘要用的!你们不能这样!”
冷卿月搁下笔,走到门边,并未出去,只透过门缝静静看着。
只见姚若被两个穿着体面些的大丫鬟堵在院门口,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
其中一个高颧骨的丫鬟冷笑道:“什么你们姑娘要用的?不过是些寻常药材,凝香姑娘这几日排舞辛苦,
正需要滋补,先紧着咱们凝香姑娘用怎么了?”
另一个也帮腔:“就是,一个过气的……啊!”她话未说完,忽然对上院门内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剩下的刻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冷卿月并未开门,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们,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那两个仗势欺人的丫鬟莫名感到一股寒意,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姚若,回来。”冷卿月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平淡无波。
姚若如蒙大赦,狠狠瞪了那两人一眼,抱着布包快步跑回院内,委屈地扁着嘴:
“姑娘,她们欺人太甚!这是厨房好不容易才答应给咱们的当归和黄芪……”
“无妨。”冷卿月打断她,目光扫过她怀里略有散乱的布包,“东西拿到便好,与蠢人争辩,徒费口舌,降低身份。”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院门外。
那两个丫鬟脸色一阵青白,想反驳,却又慑于方才那一眼的冷意,最终悻悻地啐了一口,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