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的身下是厚厚的茅草，这些简单的茅草，能隔绝地面严重的潮湿。
不远处的石地上堆着柴火。
火光温暖着她，而柴火燃烧冒出的烟，则向着山洞里面而去。
在柴火堆旁插着数根烤肉，还架着铁锅，铁锅里熬着香喷喷的鱼汤。
是那个叫阿炭的男子。
他端了一碗鱼汤和几根烤肉走到李行善面前，李行善抬头示意了一下，阿炭便将其端在了狐媚身侧的石头上。
狐媚动了动鼻子，这种简陋的食物，如今散发的味道，竟让她馋涎欲滴。
她迫不及待地端起了鱼汤，轻轻呷饮一口。
口腔温暖，浑身都因为这一口鱼汤而暖和了起来。
“喝完滚出去。”
李行善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起来。
狐媚将碗放下。
“凭什么？这山洞是你造的？那熊是你杀的？又或者，因为现在的你比我厉害？”
李行善沉默不语。
狐媚脸上带着轻蔑，嘲讽道：
“李行善，直到在吊桥后面那小院之前，我很佩服你，觉得你是个不一样的江湖人。
我从古洲而来，见过无数的人，但像你一样的人不多。
你能冒险拯救封城人，很了不起，我很佩服你。可现在……”
“怎样？”
“我发现你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阿炭在一旁冷笑，“呵呵，这狐狸精是想以言语激你。
只是你这手段未免太普通了，连我都能识破。”
“为什么？”李行善问道。
“因为你害怕我。”
李行善一愣。
阿炭大笑：“哈哈哈！李行善怕你？李行善连整个江湖都不怕，怎么会怕你一只修为丧失的狐妖？”
狐媚咯咯直笑，一对明亮的狐狸眼好似要看穿李行善的灵魂。
“若不是怕我，何必如此警惕？”
李行善沉默起来。
“江湖人就是这样，为什么痛下杀手？因为钱，因为怨，因为斗气……最可笑的是因为害怕。
没有恩怨，没有钱，只是自己害怕，便希望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赶紧死。
说可笑不可笑？那人冤不冤枉？
你李行善厉害，九品战胜我。但你也可笑，我们并无恩怨，只是因为你害怕，你便想要我死。
你说你算什么英雄？为什么我要高看你？“
沉默了许久，李行善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在怕你。”
阿炭震惊地看向李行善。
狐媚展颜一笑，“现在你在我心里，你又重新变得很高大了。”
“为什么？”
“因为江湖上任何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害怕别人，更不会承认自己害怕一个女人。”
李行善笑了笑，拿起生酒壶，痛饮了几口。
“我就要死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阿炭大惊，“李行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带你去找到名医，彻底治好你，让你和以前一样厉害！”
他的声音十分惊慌，隐隐带着几分哭腔。
“阿炭，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但你也能听到，外面的雨非常大，山石在滚，山洪在涌动。
我信你的本事，但你不是圣境，无法在凌空飞翔。”
“我可以的，你要相信我，天气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我也扛不住这大雨。”
李行善自嘲道：“其实刚刚斩熊之后，我体内那些乱成一团的经脉，又断了好几处。
现在别说妖熊，就是一头普通的熊，我也打不过。
不，其实根本用不着熊，连条狗我都打不过，因为我很快就会自己死去。”
“咯咯咯……哎呦，真巧，我也是。”
狐媚忽然咯咯直笑，笑的花枝乱颤。
“我真后悔啊，救你这仇人，害得我也马上就要死了。”
李行善疑惑道：“你虽然跌了境，依旧是十品的强者，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因为我不但没有完成任务，而且还丢光了天干地支的脸面。
圣境输九品，天底下也只有我了。咯咯咯……”
她虽然在笑，但眼里有泪。
“李行善，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李行善摇了摇头。
“因为我同情你。”
“你是同情你自己吧。”
狐媚怔了怔，笑的愈发明艳了。
一旁的阿炭看着这两人直挠头。
这两人简直有病，分明都在说痛苦的事，却都在笑。
他们都离死不远了，却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可怜我自己。我是半妖人，妖族不喜欢，人族也不喜欢。
所以我加入了天干地支，可现在，半妖人也背叛了我。”
狐媚声音颤抖，泫然欲泣。
她忽然站起身来，坐到李行善的对面，伸出手掌。
李行善怔了怔，将生酒壶递给她。
狐媚昂首痛饮。
“咳咳咳……这酒壶里的酒……怎么喝不完？”
她剧烈地咳嗽，忽然偏头吐血。
李行善大笑，“当然喝不完。”
他昂首饮了几口，又递给狐媚。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痛饮了许久，都有了些醉意。
李行善突然转身吐血，狐媚乐的拍手直笑。
“其实你比我好不了多少，我在天干地支确实没干多少实事。
但你不一样，你为大炎做了不少事，到头来呢？
还不是被一脚踢开？甚至所有人都要追杀你。”
“唉……”
李行善直叹气。
“我也在想，是不是不该救那些人。”
“你没错，我支持你！”
狐媚竖起大拇指。
“但是换做我，我没那个勇气，也没那么傻，你可真是个笨蛋。”
狐媚忽然话音一转，又笑了起来。
“但我喜欢笨蛋，因为天底下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左一句，右一句，上一刻还在骂人，下一刻却又在夸人，听得阿炭直摇头，暗自感叹：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狡诈，诡谲。
“我当日看你红颜知己不少，可我没想到，你到了如今这地步，她们竟然一个不在。”
李行善黑着脸道：“你是江湖人，你应该知道，很多事情由不得人。”
“话说的没错，可是李行善，我不信你没有抱有期待。”
狐媚指着空荡荡的洞窟，道：
“我就不信，此时此刻，你没有幻想过，她们任何一人在你身边！”
李行善抓着酒壶默然不语。
怎会不想？
如果苏羞月在这里，一定关怀备至，衣食住行，无忧无虑。
如果苏璃在这里，她一定要急死了，因为她是个外冷内热的姑娘。
可他也只是想想。
因为她们都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李行善摇了摇头，昂首饮酒
辣、暖、爽！
“江湖不赖，有口好酒。”
狐媚抢过酒壶，痛饮几口，忽然起身站在了空处，捏着手印，翩翩起舞。
舞姿优美，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没关系，我在。我天生狐媚子，能歌善舞，给你的江湖再添几分颜色。
你我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谅江湖人厉害也找不到，找不到就不丢人，江湖上只有我们美名。
能与你死在一处，我的江湖路，也算有了好的尽头。”
狐媚翩翩起舞，李行善拍着手掌，为她打响节拍。
狐媚说的没错，他的确害怕。
但狐媚不知，他也同情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怎能不能同情呢？
片刻后，狐媚倒下了，吐着鲜血，化作了狐狸，奄奄一息。
可她还是运转妖气，化作了人的模样。
“我来舞刀。”
李行善拔出不求人站在了场中，将生酒壶抛给狐媚。
“李行善，你不能再动了，这样会死的更快。”
“没关系，我们都已经快死了，就该为各自的江湖路增添一份色彩。”
狐媚虚弱地躺在地上，手掌不断地拍着地面，打着节奏。
李行善挥舞不求人，时而跳跃，时而回身劈开。
身如鱼，刀如龙，动作优美。
片刻后，“当啷”一声，不求人落地，他的身躯倒在了地上，他的视野里是一只无尾的狐狸，不知是否死去。
李行善想笑。
他想过自己无数的死法，唯独没有想到，会和一只连尾巴都没有的狐狸死在无人问津的山洞里。
他的意识变得迷离，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弱，他说不出的疲倦。
苏璃。
她是个天赋无双的女子，又有雄厚的背景，她会成为天下第一的那个剑客。
一定。
苏羞月呢？
她是个聪慧又温柔的女子。
可惜，自己实在帮不到她了。
李行善渐渐，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