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是典型的中式格局，青灰色地砖被磨得发亮，墙角摆着尊半人高的青瓷瓶，瓶中插着几支莲蓬。但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屋中央那个女子。
她穿一身月白色高腰长裙，裙摆拖在地上像铺开的云絮，外罩的浅紫纱帔随呼吸微微起伏，袖口绣着银线暗纹，在顶灯折射下泛着细碎的光。头上斜插一支羊脂玉钗，流苏垂在耳畔，随着她周身流转的灵光轻轻晃动。可这些精致的衣饰，在她那张脸上都成了陪衬。
她的眉如远山含黛，哪怕双眼紧闭，也能让人想起古画里“肌理细腻骨肉匀”的仕女，只是此刻她唇瓣紧抿，多了几分清冷的距离感。
女子周身的灵光突然泛起涟漪，淡金色的光晕在她身侧凝成半透明的茧，将三个身影牢牢锁在其中。那三人呈品字形跪在地上，手脚被光环勒住，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扭曲的火焰纹路。
孟星宇放轻脚步走到女子身前，闭上眼，眉心亮起一点朱砂痣般的红光。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光晕交织处泛起细碎的火花，像有无数私语在其中穿梭。
半分钟后，孟星宇睁眼。“云天鹂正在千华灵幻阵里审这三个人，想套出宁素心肉身的下落。”他转头看向暮幽兰，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仍在施法的女子。
“多谢。” 两个字被暮幽兰说得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还在担心宁素心。
“那人就是夜魇辉？”袁司空突然指向角落里那个没被光环束缚的身影。那人背对着他们靠墙站着，黑色风衣下摆扫着地面，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孟星宇点头，视线落在那人身上时凝重了几分：“等问出素心肉身在哪，我和云天鹂得去灵识网域会会他。要是真像我们猜的，他与我们的敌对阵营成了一条战线，那么我们只能……” 话没说完，但谁都懂那未尽之语里的决绝。
就在这时，屋中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云天鹂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眼睛像是盛着融化的阳光。随着她睁眼，环绕周身的灵光骤然收束，束缚三人的光环“咔嚓”碎裂成光点，那三个戴面具的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面具撞到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个叫温金禾的，跟这帮人合谋要除掉宁素心。” 云天鹂的声音带着刚结束施法的释然，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宁素心攥着他的把柄，温金禾帮忙千茂工业园区的一家垃圾发电所修改排放数据。这温金禾，是一家空气净化器公司的销售。”
“这三个呢？”孟星宇踢了踢脚边的人影，青铜面具在地上滚了半圈，露出底下苍白的下颌。
云天鹂端起桌上的青瓷杯，抿了口茶水：“荧惑教的教众。”
“荧惑教？！”
袁司空和暮幽兰的声音同时拔高，像是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他俩瞳孔骤缩，脑海里瞬间闪过几千年前的画面：血色染红了溪流，雾花谷的榕姥姥跪在阵法中央，头发被血黏在脸上；烟水阁的丹芷长老浑身是火，从高空坠落时还在施法想要疗愈众人；南宫云的长剑刺穿荧惑教主的胸膛，血溅在他纯白的衣袍上，像绽开了朵妖异的花……
“当年不是已经屠灭干净了吗？”袁司空的声音发紧，传承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激活：烟水阁和雾花谷联手，打了三个月，才把荧惑教的老巢夷为平地。丹芷长老和妙法长老死在最后一战，雾花谷榕姥姥伤势过重，虽然保住了神识，但却失去了化形能力。
“潜灵渊的封印不知何时还会松动，失踪的灵骸也没找到，这时候荧惑教要是冒出来……”暮幽兰没说下去，但指尖已经冰凉，平静的地球怕是要再被搅个天翻地覆。
袁司空眉头拧成个川字：“那场大战，我们把他们跟魔族通灵的黑晶魔石全毁了。500年前，叶星璇又毁了地球上最后一块缚魂石，按理说魔族根本没法再控制地球人了。”
“此荧惑教非彼荧惑教。”云天鹂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三个废物，被我的千华灵幻阵一逼就全招了。现在的荧惑教，是大约三十多年前一个异能者创建的。”
她站起身，走到倒地的三人旁，用脚尖踢了踢其中一人的腰：“那教主说自己能开发人体异能，什么隔空取物、夜视眼、速度强化...... 普通人被激发出异能，哪有不心动的？教众就这么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多。”
“他们倒学乖了。”袁司空冷笑，“当年的荧惑教恨不得把‘我是反派’刻在脑门上，结果被群起而攻之。现在这届，倒是懂得藏着掖着。”
“藏是藏了，胆子却没当年的大。”云天鹂嗤笑一声，弯腰扯住其中一人的青铜面具，“圣君，灵女，过来看看这三位里，有没有你们眼熟的？”
面具被揭开的瞬间，袁司空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脸算不上绝色，但足够有辨识度。眼角上挑，颧骨很高，嘴唇涂着艳丽的红，哪怕此刻毫无生气，也透着股跋扈劲儿。尤其是眉骨处那颗痣，像颗没擦干净的墨点，袁司空记得清清楚楚。
“墨镜姐？！”他和暮幽兰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记忆猛地拉回六年前的夏天。
6年前的7月，鱼州市虾湾区的十字路口，地表温度飙到38度。保时捷的红色车身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女车主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下车，白色连衣裙的裙摆被风吹得扬起，手里还拎着个爱马仕铂金包。
“你眼瞎啊？”她抬手敲着奇瑞车的玻璃，指甲上的水钻闪得刺眼，“没看见我要调头？敢挡我的路，知道我是谁吗？”
奇瑞车的男司机推门下了车，愤愤说道：“斑马线不让行人就算了，还敢逆行调头？你谁啊？天王老子也得讲交规吧？”
“交规？”女车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提高了音量，“在虾湾区，我闯红灯从来不用扣分，违章了一个电话就能消！你算什么东西，开个破奇瑞也敢跟我叫板？”
周围很快围了一圈人，有人掏出手机开始录像。男司机的脸涨得通红：“你牛什么？鱼州市是你家开的？浓妆艳抹跟个老妖婆似的，在这耍横给谁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路口。女车主扬着手，指甲差点划到男司机脸上。
下一秒，男司机反手一巴掌甩了回去。力道之大，直接把女车主扇得撞在保时捷车门上，脸上的墨镜 “嗖” 地飞了出去，在地上滑出老远，镜片碎成了蛛网。
那段视频当年在网上疯传，“保时捷女车主掌掴反被打”的词条挂在热搜上好长时间。网友扒出她的底细，她仗着老公有点势力，靠着家里的关系在虾湾区横行霸道，炫富、违章、辱骂路人是家常便饭，于是网友们戏称她为“墨镜姐”。
后来这事儿随着时间淡了，袁司空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墨镜姐”，而且她还是荧惑教的人。
“当年跟她吵的那个男司机……”袁司空突然有点担心，“会不会被她报复了？”
暮幽兰指尖划过“墨镜姐”的脸颊：“我之前还纳闷，她哪来那么大底气说‘一个电话消除违章’，现在才明白，哪是她老公的势力，分明是荧惑教在背后撑腰。”
“这还不算完。”云天鹂的声音带着冷意，“他们招供说，温金禾是刚要入教的新人。作为投名状，他正借着职务便利，给千茂工业园区的企业装特殊的空气净化器。”
“工业园区还需要专门装净化器？”暮幽兰问道。
“我之前说的那个作家好友易阳狂生就在那边的乌龙能源上班。”袁司空插话，“他常常跟我吐槽，说园区里总飘着股怪味儿，所以那边的企业基本都装了净化器。”
“温金禾就是借着这由头，用低价把净化器推出去的。但那些净化器里，藏着荧惑教的鬼把戏——混世浑元气。”云天鹂道。
“混世浑元气？”孟星宇重复了一遍，4000多岁的自己从未听过这东西。
“是近年才被开发出来的邪门玩意儿。”云天鹂转过身，脸色凝重，“寻常人吸入之后，会逐渐丧失主见和意志，加重内心的贪婪和欲望，变得贪财、易怒、没主见。不过，精神力强的，对这种东西有抵抗力，要是本身意志薄弱，意识界内很快就会被这种东西占领。”
袁司空捏了捏拳头：“在工业园区放这东西，他们想干什么？”
“虽然不清楚他们在园区施放这种东西的目的，但此次他们针对素心的行动多半是冲着识海天书来的。”暮幽兰突然开口，眼底闪过一丝明悟，“识海天书能净化意识，正好是混世浑元气的克星。”
“灵女说得对。”云天鹂点头，“控制了识海天书，下一个目标便是烟水阁。因为琴素商是姜魁的弟子，他们怕雾花谷和烟水阁联手用识海天书当阵眼，配合盘古族姜魁设计的灵氛阵，就能把净化之力扩散开，到时候他们的努力就白费了。”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所以他们才盯上了宁素心。想通过她的梦域闯进灵识网域，再通过灵识网域控制识海天书，下一步还打算对烟水阁下手。”
孟星宇摸了摸下巴：“他们费这么大劲施放这混世浑元气，肯定不止这一个目的。”
“具体目的，只有他们教主知道。”云天鹂看向暮幽兰，眼神里带着感激，“不过这次多亏了灵女。他们本以为有灵骸帮忙，就能万无一失，没想到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然单凭我和阿河，今天怕是要栽在这儿。”
暮幽兰摆摆手，目光落在地上的三人身上：“这么说，当年犬戎国卷宗遗失的残页，还有那具失踪的灵骸，都在荧惑教教主手里？”雾花谷为了找那具灵骸，几千年来费尽心思。
“那三个教众说，灵骸不是教主造的。”云天鹂否定道，“是一个神秘人提供的。他们教主也是三个月前才开始使用灵骸，而且数量不多，据说那神秘人开价极高，教主付出了很多宝物才换来这三具高阶灵骸和那些戍卫。”
“能跟荧惑教主讨价还价……”袁司空咂舌，“这神秘人怕是不简单。”
暮幽兰突然笑了，眉眼弯弯的，带着点狡黠：“他们怕是没想到，我也会操控灵骸。这次一下子毁了他们高价换来的高阶灵骸，估计那教主得气吐血。”
“高阶灵骸很难炼吗？”袁司空好奇道。
“何止难炼。按卷宗记载的法子，用幻光虫喂养，能炼出黄眼就谢天谢地了，成功率顶多五成。我能炼出红眼，全靠识海天书和意念族帮忙。那神秘人能炼出绿眼，开价高也正常。”暮幽兰道。
“所以说，东西本身没善恶。在荧惑教手里，灵骸是害人的凶器；在你手里，就能护着大家。”袁司空道。
云天鹂走上前，对着暮幽兰深深鞠了一躬，她身后的阿河也跟着鞠躬，动作一丝不苟。“今天若不是灵女出手，我和阿河肯定脱不了身。这份情，我云天鹂记着，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云姐姐别这样。”暮幽兰连忙扶起她，“要是没有你，素心现在怕是已经……”
“对了，宁姑娘的肉身有下落了。”云天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那三个教众招了，藏在鱼州融媒体中心。温金禾的计划是，等宁姑娘神识被灭，就安排人把她的尸体弄出来，对外宣称是‘加班猝死’。一来除掉心腹大患，二来还能抹黑新闻媒体。”
“融媒体中心有内鬼？”暮幽兰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宁素心平时总写些揭露黑幕的报道，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夜魇辉的神识还被我锁在灵识网域，等下得麻烦灵女用识海天书帮帮忙。”云天鹂话锋一转，看向角落里那个始终没动的身影。
孟星宇皱眉：“夜魇辉怎么会跟荧惑教混在一起？那三个教众没说原因？”
“他们也不清楚。”云天鹂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我见到他时也很意外，但发现他不是夜魇辉，是另一个意识占了他的身体。”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时的细节：“我被胁迫不得不带他们进宁姑娘梦域的时候，夜魇辉的神识有一瞬间醒过来，他喊了我的名字，但很快就被那个意识压下去了。所以我想，咱们用识海天书的净化之力试试，说不定能把他救回来。”
“有一点我没弄明白……”孟星宇皱紧了眉头，眼神透出疑惑：“你的这个居所结界，荧惑教怎么进入的？常畊早就死了，除了我，按理说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进入的方法。”
“我也没弄明白，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先解决最紧要的麻烦吧！”云天鹂道。
孟星宇点头：“你说的办法可以试试。”他转头看向袁司空，“把冰璃唤天剑化形出来，让小兰收进识海天书里。”
袁司空一愣：“这是要？”
“等下进灵识网域，免不了跟夜魇辉动手。”孟星宇解释道，“灵识网域里，大家都是意识能量体，拼的是精神力。按理说武器带不进去，但识海天书不一样，它能收纳除活物以外的任何物件，而且可以被灵女的意识召唤出现在任何意识界内，所以咱们先把武器藏在书里，进去后再取出来，胜算能大些。”
他看向暮幽兰和袁司空，眼神变得锐利：“夜魇辉是熹暝星人，在灵识网域里，他的力量会被放大。等下我和阿鹂姐姐主攻，你们俩辅助。我用锁链捆住他的瞬间，小兰就发动天书之力净化，都明白了吗？”
袁司空和暮幽兰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窗外的日光突然亮了起来，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小屋，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带。角落里，夜魇辉的身影动了动。
一场发生在灵识网域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而千茂工业园区的空气净化器，还在嗡嗡作响，将混世浑元气悄无声息地，送进每一个打工人的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