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之间，他们已经回到了苍行的梦域，雾色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将苍行梦域居所的飞檐染成半透明的玉色。
“那意念族又是怎么来的？”袁司空问道。
暮幽兰闻言，玉指轻轻一绕，在空中投下幅画卷。
“你问意念族的由来，就得从这幅画里的东西说起。” 她指尖轻点那画卷，“这是识海天书，盘古族泰贞亲手交给第一代镜花灵女穆芸诗的至宝，天书与每一代镜花灵女的神识缔结灵契，每一代灵女都可调用自己的意识随时呼唤天书，并且这天书不但能出现在现实世界，在任何一个以意识能量构筑的世界中都能现身，包括灵识网域。”
袁司空凑近细看，只见画卷中隐约有无数细小的光斑在游走，像是被捕捉的星子。“传说这天书能装下天地万物？”
“活物不行，但除此之外无所不包。” 暮幽兰的声音轻得像雾，“玉石、刀剑、符箓，甚至是游离的意识能量体，都能被它收纳。最奇的是书里自成世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样样不缺，历代灵女寿数走到尽头之后，魂魄便常驻在那方天地里守着这份传承。”
她指尖一旋，天书突然翻开，一道影像在众人面前放映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纤细的红色身影，那女子身着曲裾深衣，裙摆上绣着繁复的凤鸟纹，明明是魂魄形态，却偏生带着惊心动魄的鲜活，正是如今已改名为兮颜的褒姒。
“当年褒姒的躯体被毁灭之后，水冰月本想暂存她的魂魄，等寻到机会便送往忘川。可谁能想到……”暮幽兰的声音顿了顿，影像里的红色身影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原本半透明的魂魄竟在刹那间凝出实体。“她刚踏入天书世界，魂魄就像被熔炉淬炼过似的，硬生生蜕变成了元神，还凭空得了操控天地元素的神力。”
影像中的褒姒抬手轻挥，天书世界里便腾起滔天巨浪，再一扬袖，浪头又化作漫天飞雪。袁司空看得咋舌：“这等异变，莫非跟犬戎国师的邪术有关？”
“你说到点子上了。”暮幽兰点头，“水冰月清理犬戎国时，在国师的法器里救出了上百个魂魄，都是没能跟引魂铳融合的祭品，原本要被炼制成灵体武器的。她想着救人救到底，便把这些魂魄也送进了识海天书。”
她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结果个个都跟褒姒一样，魂魄化为元神，还觉醒了各式异能。有人能让枯木开花，有人能隔空移物，许多人组合起来还能布置各式各样奇异的阵法。”
袁司空摩挲着下巴轻笑：“这么说来，留在天书世界里可比去忘川划算多了。”
“换作是我，也选天书。”暮幽兰声音里带着怅然，“不入轮回，永远呆在天书世界，至少能记得雾花谷的梅花开了多少个春天，记得榕姥姥教我结阵时总念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忽然笑了，眼尾弯起好看的弧度，“这些魂魄也是这么想的，没有一个愿意去忘川，就这么成了咱们雾花谷独有的意念族。”
“那他们的力量强弱是按什么分的？”
“跟自己的精神力相关。”暮幽兰屈指轻弹，天书画卷突然浮现出半透明的光屏，上面罗列着意念族的名册，“农夫出身的魂魄多半只能操控些草木，而当年辅佐过周天子的史官，就能在天书里构建出跟城镇一模一样的幻境。” 光屏突然放大其中一页，兮颜的影像占据了整个画面，“但论力量，还是兮颜最突出，毕竟她是当时唯一能与引魂铳共鸣的魂魄，当年若不是水冰月反应快及时灭了犬戎国的国师，否则真让他激活引魂铳，恐怕现在的华夏史书都要改写了。”
袁司空盯着影像中的兮颜：“所以她因为力量最强，成了意念族的族长？”
“正是。” 暮幽兰收起光屏，“这些年意念族一边修炼，一边帮历代灵女完善天书世界。到第四代灵女韩紫菲那辈，更是创出了能将天书与梦域连通的秘法，从那时候起，意念族能去人们的梦里游历。” 她顿了顿，“不过那秘法比起熹暝星人的天赋可差远了。”
“韩紫菲？就是那位失踪的天才灵女？”袁司空想起历代圣君传承的记忆，韩紫菲在历代圣君的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天才般的存在。
“是啊，”暮幽兰的语气低落下来，“榕姥姥说她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可惜在多年前突然没了踪迹，前三代灵女的魂魄合力在天书里施展秘术都无法寻到她的任何消息。”
“依我看，你可比她厉害多了。” 袁司空突然凑近，语气带着笃定，“她能让天书连通梦域，你却能直接把天书连上网络，这可不是简单的青出于蓝。”
暮幽兰笑了：“我能创出灵识网域，不过是沾了些运气……如今灵识网域的通路莫名被封堵，还是听听孟星宇怎么说。”
“云天鹂被神秘人控制了！”孟星宇道。
暮幽兰猛地站起身：“怎么可能？如今地球上除了你，还有哪个异能人士的实力能胜过她？”
“网域是她自己封的。”孟星宇打断她，喉结滚动着，“为了保护宁素心，她的神识现在困在网域里。”
“什么？！” 暮幽兰的声音陡然拔高。
袁司空皱眉扶住她，沉声道：“别急，让他把话说完。”
孟星宇深吸一口气，语速快得像连珠箭：“那帮人抓了阿河，拿他的性命要挟云天鹂，逼她入侵宁素心的意识界，想毁掉素心的魂魄。”
“好阴毒的法子。”袁司空眼神一冷，“在意识界碎魂，表面看跟自然死亡没两样，法医根本查不出端倪。敢这么干的，背后肯定有强大势力撑腰。”
孟星宇继续说道：“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灵识网域来的。”
他缓了缓：“他们知道隐娘卫道的账号有意念族护着，断定宁素心的梦域和灵识网域之间必有通路。因为需要借素心的梦域搭桥，才没立刻对她下死手，这倒给了云天鹂博弈的机会。”
暮幽兰急得眼眶发红：“云前辈她……她怎么做的？”
“她进素心意识界的瞬间，就用熹暝星的秘法跟素心悄悄传递了信息，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孟星宇的声音终于稳了些，“等素心的梦域和网域一连通，素心就按她教的法子，把自己所有的精神注意力都灌进了网域入口，让自己的魂魄暂时脱离肉身进了网域，这样她的梦域也跟着消失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想那惊心动魄的过程：“同一时间，云天鹂切断了灵识网域和所有梦域的连接，包括识海天书，只留了连通苍行梦域的这条通路，还在上面设了封印，为的是我可以从封印中读取到她留下的这些信息。至于要挟她的那帮人，意识原本都在宁素心的梦域里，但因为素心的梦域突然瓦解，便没了落脚处，只能钻进云天鹂早就布好的千华灵幻阵。”
“她还留下了哪些信息？”苍行开口问道。
“她说让我们去她的居所救阿河。” 孟星宇点头，“只要救出阿河，她就能启动千华灵幻阵碾碎那帮人的意识，再解封网域救出一众意念族，也能把素心的意识送回肉身。”
袁司空突然看向孟星宇，眼神锐利如刀：“你特意选在苍行的梦域说这些，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苍行附和道：“我正有此疑问。刚才在石门处，你获取信息后就可以开口。”
孟星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是有块寒冰从心底浮上来。他避开众人的目光，声音压得极低：“云天鹂还说…… 夜魇辉的元神现在就在灵识网域里。”
“什么？！”一直稳如泰山的苍行猛地惊呼，“难怪他们能制住云天鹂！原来是有他帮忙！”
孟星宇叹了口气，说道：“我此前一直纳闷，明明她可以和我意念传信，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弯路，以这种方式把信息传递给我？现在我才明白，如果直接用意念传信，夜魇辉肯定会发现。”
袁司空和暮幽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孟星宇不等他们发问，说道：“夜魇辉是熹暝星四大猛将之一，当年炯华星和熹暝星开战的时候失踪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战场上，没想到……”
“就是那场差点毁了两个星球的大战？”袁司空想起古籍里的零星记载，眉头拧得更紧。
暮幽兰接口道：“我知道那场战争的细节。炯华星人想抢熹暝星的紫晶琉璃，所以两个星球爆发了战争，但实际上炯华星真正目的是想用紫晶琉璃构建吸灵阵，抽走地球的灵晄资源。盘古族首领泰豪知道真相后，直接派了盘古族的女战神玄雀……”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后怕，“玄雀召唤了陨石天火，把炯华星人全灭了。那星球被砸得缩了一大圈，表面全是深不见底的巨坑，到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玄雀就是如今人们以为的九天玄女。”袁司空补充道，“被砸烂的炯华星，就是现在的月球，那地方现在已毫无生机。”
孟星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疲惫：“那场大战后，熹暝星元气大伤，紫晶琉璃流失了大半。好多族人没办法，只能来地球靠吸灵晄过活。那时候女瑛培育的人类已经繁衍出不少，可突然爆发了一种病毒。”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病毒会感染人的意识，让人类深陷于各种迷幻之境，不过我们熹暝星人对这种病毒免疫，还可以吸收这种病毒化为自身能量，于是女瑛就邀请更多的熹暝星人来到地球为当时的人类解除病毒困扰，在当时熹暝星能源不足的情况，也可为许多熹暝星人提供一个生存之所。我和云天鹂是最初来到地球那一批人。”
暮幽兰不解地问道：“你说这些是想说明什么？”
孟星宇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们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做梦吗？”
两人同时摇头。
“梦就是当年那病毒的后遗症。”孟星宇苦笑，“虽然我们一直在帮着清理，但病毒始终没除根。后来它发作时不伤人了，只会让人昏睡，脑子里闪过些光怪陆离的幻象，这就是现在说的‘梦’，甚至后来有些盘古族人也会染上这种病毒，不过病毒发作的程度和症状都在减轻，不至于致幻发狂，有些美梦还能让人心情愉悦，大家也就不把它当病毒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人做梦的时候，我们熹暝星人能将自己的意识投进他们的梦境，汲取梦境的能量滋养自己的元神，有些精神力强的人能形成十分稳固的梦域，梦域的世界十分稳定，并且不同人的梦域之间可以相连，我们摸透规律后，就能施法自己搭通路，把好几个梦域串起来。”
“那不就成了个梦里的王国？” 袁司空咋舌。
“但只有在地球住过的熹暝星人才有这本事。”孟星宇加重语气。
暮幽兰的脸色瞬间惨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原本夜魇辉没有穿梭梦境和连通各个梦域的能力，但只要让他在梦中世界呆上一段时间，想必他很快就能学会，到时候他能通过梦域入侵人类的意识界？甚至……闯进识海天书？”
“我不知道如今的他为何要同这帮人一起对付云天鹂，但他若是真的成了我们的敌人，一旦让他染指天书，整个宇宙都得遭殃。” 孟星宇的声音发颤，“所以我只能在苍行的梦域处把这些信息告诉你们，万一他已经学会了我和云天鹂的本事，在网域入口他就能听见我们说话，只有苍行的梦域特殊，可以将夜魇辉的力量阻隔在外。”
“可天书跟灵女有灵契啊。”袁司空皱眉，“只有历代灵女能操控天书，他进去了也没用吧？”
“失踪的韩紫菲就是个变数。”暮幽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寒意，“要是夜魇辉找到她……或者她和夜魇辉一样跟对付云天鹂的那帮人成了一条战线……”
后面的话没人敢接。周围的灵气仿佛凝固了，似乎还渗出冰冷的寒气。
“先救阿河。” 暮幽兰猛地站起身，“其他的事，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说。苍行上神，灵识网域通路那边……”
“交给我。”苍行颔首，“我会好好看护那里，你们放心去吧。”
苍行突然转向袁司空，眼神十分温和：“你叫袁司空是吧？孟星宇已经告诉我你那个关于楼兰的梦境之事，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不少疑问。等云天鹂这件事处理完毕，让孟星宇带你进我梦域，我慢慢跟你说。”
袁司空拱手道谢，转身时看见暮幽兰已经跟着孟星宇往离开苍行梦域的法阵走去，她行进的身影带起一串细碎的光，像撒在黑暗里的引路星。
袁司空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赶紧跟了过去，但他心里总觉得，这场营救背后，藏着比夜魇辉更可怕的东西。就像这梦域里流转的灵光，表面上看着轻柔，底下却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