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异变为疾风魔狼的九尾红狐又是如何寻到凤娇的呢？”袁司空见孟星宇许久没接话，决定主动追问打破沉默。
此刻江风正卷着水汽漫过堤岸，月光像被打碎的银箔，铺在粼粼的江面。远处的城市霓虹透过薄雾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晕，与天上的明月遥相呼应，倒像是谁在天地间架了道虚实交织的桥。孟星宇望着水里碎成千万片的月光，像是从久远的回忆里抽回神。
“那九尾红狐与凤娇的情分，远超寻常灵兽与主人，凤娇甚至还能够和这灵兽进行意念交流。” 他说道，“凤娇失踪那天，红狐像疯了一样到处乱窜，它感应着凤娇的灵力气息，寻了很长时间，愣是从涂山氏故地一路追到了地球与月球之间的空间通道处。它施展空间穿行术最终找到了隐居于月球的凤娇。”
他顿了顿，露出眼底翻涌的情绪：“然后它做了件谁都没想到的事，它以意念交流的方式让凤娇解开青丘驸马的冰封，主动将那只寄生在驸马身上的后卿，引到了自己体内。”
“什么？！”袁司空猛地站起身，无意中将桌边缘的一罐酸梅汤碰倒滑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孟星宇，“后卿可是能吞噬盘古族人意识的魔物，甚至连夜魇辉这位精神力比盘古族还要强悍的熹暝星人也未能幸免，青丘灵兽再强，怎么可能......”
“凤娇当时也以为是奇迹。”孟星宇的声音沉了下去，“红狐说自己能对抗后卿的意识，凤娇信了。毕竟那是陪她长大的灵宠。”
“他们在那个星球住了一段日子，倒也平静。”他继续说道，站起身抚过阳台的栏杆，“他们就蜗居在夜魇辉用菇芒草打造的环境里，但青丘驸马毕竟只是一个人类，虽然是青珏的弟子，但一心只钻研灵甲制造技术，对于体能的修炼稍显懈怠，所以身子显得有些羸弱，那只疾风魔狼不时的穿梭于月球和地球两边，对凤娇说是到地球采集一些能量来滋养青丘驸马。”
袁司空慢慢坐回原位，他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那个星球上一个隐秘的山洞内，菇芒草的光照在蜷缩的一家人身上，疾风魔狼毛茸茸的尾巴像被子一样盖在婴儿身上，尾巴尖还轻轻晃着哄他们睡觉。
“但是，那只魔狼采集的能量应该就是它在地球吞噬其他生物所获取的吧！”袁司空突然恍然大悟。
“听我讲到后面，你便知晓缘由了。”孟星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突然有一天，菇芒草突然大片枯萎，体弱的青丘驸马终是适应不了浓郁的混沌之灵，去世了。”
他停顿了片刻，江风里似乎掺进了若有若无的婴儿啼哭。
“从那时候开始，两个婴儿也开始衰弱。魔狼看在眼里，某天突然消失了。等它再回来时，浑身是血，爪子里却攥着团跳动的绿光，那是它从地球吞噬生灵后凝结的生命能量。”
袁司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为了救两个孩子，就要牺牲无辜的生命？
“凤娇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孟星宇抬头望着被云团啃出个缺口的月亮，“红狐只是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腕，把那团绿光塞进婴儿嘴里。孩子立刻不哭了，小脸泛起红晕。从那天起，它每次回地球，都会掀起腥风血雨，能一口吞掉整只牛犊，却没人知道，它攥着的能量，是两个婴儿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江面上突然掠过一群夜鸟，翅膀划破水面的声音惊得袁司空回了神。他看着孟星宇，忽然发现对方的眼眶似乎藏着一种别样的情愫。
“直到夏宇被它带到月球那天。”孟星宇的声音陡然绷紧，“夏宇说，他刚进山洞就闻到了血腥味，不是野兽的，是带着灵气的血，地上堆着十几颗拳头大的能量珠，泛着暗紫色的光。”
“凤娇跟他说了前因后果，说魔狼多厉害，能压制后卿。”孟星宇忽然笑了一声，笑声里全是苦涩，“夏宇信了，伸手想去抱孩子。就在他指尖碰到婴儿襁褓的瞬间，魔狼的眼睛突然红了，不是灵兽发怒的那种红，是像岩浆一样翻涌的血色！”
袁司空的心跳漏了一拍。
孟星宇猛地攥紧拳头，“夏宇说他只看到一道红光闪过，脖子就被狼爪抵住了，离颈动脉只有半寸！”
“凤娇在那瞬间动了。”他的声音又快又急，像在追述一场来不及反应的风暴，“她抓着夏宇的胳膊瞬移到洞外，脚下的尘土还没扬起，魔狼就已经扑了出来！”
“然后呢？”袁司空的喉结动了动，感觉嗓子有些发干。
“凤娇带着夏宇瞬移回洞内，指尖在岩壁上一划，淡金色的结界就像蛋壳一样裹住了山洞。”孟星宇的语速慢了些，却带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魔狼撞在结界上，九条尾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光壁。”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某个清晰的画面：“就在这时，洞外的土壤突然裂开，绿色的藤蔓像毒蛇一样窜出来，瞬间缠住了魔狼的四肢。那是虹吸魔藤，它痛得发出哀鸣，声音里竟还掺着几分狐狸的呜咽，像是在向凤娇求救。”
袁司空的心揪了起来。
“凤娇站在结界里，指尖捏着块木头。”孟星宇的声音轻得像耳语，“那是日轮神木，盘古族祝融送她的大婚贺礼，里面封存着劫火火种，并且被祝融灌注有特殊灵力，哪怕不是盘古族人，按照祝融教授的法诀也能引动劫火，且不需耗费自身灵力。她看着被魔藤缠住的魔狼，然后把神木按进了地里。”
“劫火在洞外蔓延。”他的声音里带着灼烧感，“魔藤先着了火，然后是魔狼，它没有挣扎，就在火里站着，最后看了一眼山洞的方向，九条尾巴慢慢垂了下去，像烧尽的灰烬。”
江风突然变得很冷，袁司空竟然在夏夜里打了个寒颤。他好像能闻到那股焦糊味，混杂着灵气燃烧的清香，在冰冷的月球上弥漫。
“夏宇在结界里看得浑身发抖。”孟星宇继续说道，“凤娇告诉他，自己的灵宠早就被后卿彻底控制了，成了魔物的傀儡，后卿需要它的空间穿行术，需要它的能力，甚至需要它的身体当跳板，好找到更强的宿主。”
“凤尾花珠链。”袁司空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闷，“红狐脖子上的珠链，能记录影像，且只有青丘人知道这个秘密。”
“是。”孟星宇点了点头，“凤娇就是在珠链存储的影像中发现了端倪，她无意中触碰珠链，看到了红狐吞噬生灵的画面，也看到了它和自己姐姐白贞交手的画面，若它真能抵抗后卿的控制，怎么可能和自己姐姐交手？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它和另一个魔物的对话。那个魔物，是被后卿寄生的共工。”
他望着江面，月光又重新铺满水面，亮得有些刺眼：“共工需要青丘人的能力，但青丘人又无法被后卿寄生，所以让红狐伪装。红狐假装与凤娇主仆情深，宣称自己的意识能对抗后卿，假装为青丘驸马吸附后卿，实际上是因为青丘驸马力量羸弱，想让寄生在驸马身上的后卿另寻一个强大的宿主，最终他们把算盘打在夏宇身上。”
“那凤娇……”袁司空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在等一个杀红狐的机会。”孟星宇的声音里带着种沉重的疲惫，“她知道两个孩子需要能量，知道共工在暗处盯着，万一共工被魔狼带到月球，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忍。而夏宇被带到月球，反而给了她动手的契机。”
他看了看袁司空，继续说道：“夏宇的到来让她瞬间谋生一个计策。她先是和夏宇交谈，讲述那些被魔狼欺骗过的假象，然后提出让夏宇去逗一逗自己的孩子，她知道这时的魔狼一定会对夏宇发动突袭。她从青丘出逃之时带走的日轮神木和一些虹吸魔藤的残骸正好在此时派上了用场，终于让承载着两个后卿的怪物彻底湮灭。”
“可事情没结束。”孟星宇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像坠入深潭的石头，“共工被后卿寄生的事情很快传开，最后祝融与他交战，落入下风的共工被逼到了不周山。祝融布下劫火阵困住了共工，眼看劫火已经把共工吞没，但谁也没想到已被劫火烧身的共工竟然撞向不周山。”
“劫火之力摧毁了作为空间通道枢纽的不周山，”孟星宇的语速快得像在追赶失控的故事，不周山塌的时候，那里的所有空间通道也被扰乱，最为严重的是将水星的水源通过扰乱的空间通道往地球倒灌。幸得青丘提供五色灵石让女瑛炼化，修补空间缺口，但修补完成之时，水星已经干了，地球却淹了半块大陆。”
“更可怕的是星球轨迹。”孟星宇的声音里带着寒意，“因为不周山事件的影响，当时的月球开始偏离轨道，往地球的远处移动。太阳系边缘，原本已经被玄雀摧毁的残破炯华星，被紊乱的磁场拉扯到离地球最近的位置，成为了如今的月球。更严重的是，因为这场事件引发了一场陨石风暴，当时一颗硕大的陨石向那个星球袭来，凤娇动用青丘禁术改变了陨石的轨迹，但也遭到反噬损毁了自己的灵脉，让她无法施展空间穿行术。”
讲述中，孟星宇的眼神中充满悲怆：“夏宇和凤娇带着两个孩子困在那个星球，随着离太阳越来越远，菇芒草成片枯死，灵气越来越稀薄，凤娇和夏宇尚且可以支撑下去，但两个婴孩的情况却极不乐观，而且离太阳越远，能够利用的空间裂隙碎片就会越少，就算凤娇灵脉能恢复，却没有空间裂隙碎片让她搭建空间通道了。”
袁司空沉默着，他能想象那种绝望，在冰冷的宇宙里，看着离地球越来越远，像被父母丢弃的孩子。
“她对夏宇说，只能把青丘神力转给他。跨种族转力九死一生，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斗胆一试，夏宇和两个孩子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所有人最终都会死。” 孟星宇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夏宇同意了？”
“他没得选。”孟星宇的声音里裹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凤娇力量转移的阵法，阵纹亮起时，整个山洞都在发抖，那感觉像被扔进岩浆里煮，又像被万根冰针穿刺，青丘神力在撕他的经脉，又在重塑他的骨肉。”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袁司空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才听到一句低哑的话：“他活下来了，却再也不是正常的人类。”
孟星宇继续说道：“他失去了繁衍能力，却获得了长久寿数和不老容颜，但他寿终正寝的时候，躯体会像青丘人一样感风成灰，他的魂魄必将成为荒魂。”
“凤娇把力量转给夏宇之后很快就没了气息。”孟星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夏宇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变得透明，最后被穿洞而过的风吹散，连一点灰都没剩下。这些就是夏宇告诉过我的往事，但有些细节是我在他做梦时候窥探到的。”
江风突然停了，水面平静得像面镜子，映着天上的明月。袁司空望着，忽然觉得它像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世间的悲欢离合。
远处的城市霓虹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成一片暖黄。袁司空忽然想起高胜寒的藏物里有一串凤尾花珠链，珠子上的纹路像是泪痕，当时他还以为是工艺特殊。
“高胜寒是不是凤娇的孩子？”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却很肯定。
孟星宇猛地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珠链。”袁司空低声说道，“高胜寒的藏物中正好有一串凤尾花珠链。还有，青丘白贞公主一直护着高胜寒。而且，我还知道高渐离就是他弟弟的后代。”
孟星宇沉默了很久，久到江风再次吹起才开口。
“凤娇临终前叮嘱夏宇，让他永远别告诉孩子真相。”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她不想孩子们知道，自己的族人曾想置他们一家于死地。”
“夏宇守了诺。”袁司空轻声说。
“一直守着。若非我有窥视记忆的能力，这个秘密将永远无人知晓。”孟星宇补充道，“他教高胜寒剑术，看着他长大，成为一方强者，却从没提过凤娇的名字。连白贞都劝过他，说孩子有权知道真相，可他只是摇头，他怕高胜寒恨涂山氏，怕他活在仇恨里，像只困在过去的困兽。”
远处的灯光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袁司空看着江面上跳跃的光芒，忽然觉得那光里藏着太多秘密。几千年的等待，守护，还有沉默。
“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他转头看向孟星宇，眼底映着灯火，“有时候，一无所知，不失为天大的幸福。”
孟星宇望着他，一贯冷漠的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像月光一样，轻轻落在江面上，落在他们之间的沉默里。
夜风再次吹来，带着江水的气息，卷走了谈话的余音。天上的月依旧高悬，仿佛从几千年的时光里望过来，静静看着阳台上的两个人，看着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秘密，在月光里轻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