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莲花光影彻底消散的刹那，袁司空的呼吸骤然停滞。
并非叶星璇传承记忆中的景象不够鲜活，而是当真正踏入这片天地时，那股裹挟着灵韵的磅礴生命力，竟直接撞进了他的四肢百骸。群山如沉睡的巨兽环抱四周，蒸腾的薄雾并非寻常水汽，指尖拂过竟带着丝缕冰凉的灵气，像极了上好的绸缎在肌肤上滑过的触感。阳光穿透雾霭时被揉碎成千万点金芒，有的坠在嫣红的花瓣上，有的落在翠绿的草叶间，还有的随着溪水流淌，仿佛整条溪涧都盛满了流动的碎钻。
“跟着我。” 暮幽兰的声音带着清浅的笑意，她的步伐掠过花丛，惊起几只翅尾泛着蓝光的蝴蝶。
袁司空定了定神，快步跟上。脚下的花丛远比记忆中更绚烂，各色花卉舒展着花瓣，像是在欢迎来客。更妙的是花丛深处那条小溪，每一次水流过，都能激起细碎的荧光，与花瓣上的露珠交相辉映。
“这溪叫‘漱玉涧’，水里的灵韵能滋养神魂。” 暮幽兰说道，“第一代圣君高胜寒当年常来这儿打坐。”
袁司空心头微动。传承的记忆里，的确有个模糊的身影坐在溪边，只是那时他只当是寻常景致，此刻才惊觉，那身影望着溪水的眼神，竟与自己此刻望着这片花海的震撼如出一辙。
顺着漱玉涧蜿蜒的流向望去，薄雾深处隐约可见飞檐翘角。建筑在雾中若隐若现，那便是镜花园了。叶星璇的记忆里，镜花园的亭台楼阁都覆着一层绚烂的光泽，只是此刻被浓雾遮了大半，更添了几分神秘。
“本应先带你去镜花园喝杯茶。” 暮幽兰的脚步没停，语气里带了丝歉意，“但灵识网域那边……”
“我明白，正事要紧。” 袁司空立刻道。
话音刚落，暮幽兰忽然抬手结了个奇特的印诀。只见她皓腕轻转，指尖划过的轨迹在空中留下灵光，那些原本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像是接收到了指令，竟齐齐朝着同一方向聚拢。
不过数息的功夫，一条宽约丈许的花桥便横跨在花海之上，花瓣与花瓣的衔接处泛着淡淡的灵光，踩上去竟如实地般稳固，还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花桥的尽头，一座半丈高的法阵正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法阵边缘刻着繁复的符文，符文间流淌着银色的电流。
“边走边说吧。”暮幽兰踏上花桥，脚下的花瓣发出细碎的嗡鸣，“你之前问的灵识网域，其实和我过去的经历有关。”
袁司空和孟星宇紧随其后。
“我加入紫璃信息公司前，在一家游戏公司做首席架构师。”暮幽兰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当时公司在研发一款沉浸式网游，想让玩家不用手柄，直接用意识操控角色。我花了三年时间，做出了第一代意念头盔，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入职紫璃信息了。”
她顿了顿：“那头盔的核心芯片是用灵晶打磨的，能捕捉到脑电波里最细微的意识波动。测试时，我戴着头盔进入网游的初始地图，本想调试Npc的AI逻辑，却没想到……”
“没想到你的神识连通了识海天书。” 孟星宇忽然插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以前的灵女只能将识海天书与人的意识界或者梦域相连，偏偏被你这搞It的给连通了网络。”
暮幽兰忍不住笑了：“当时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无数信息流。网游地图里突然多出了无数透明的影子，他们能穿过虚拟的山石，还能操控游戏里的数据流。”
“那应该是识海天书里居住的意念族吧！”袁司空一边听着，一边梳理着传承的记忆。
“没错，意念族没有实体，靠纯粹的意识形态存在。” 暮幽兰解释道，“他们原本居住在识海天书，由于我的神识将天书和网络连通，他们就从这条通路来到了网游世界。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就像是量身定做的家园，那里的一切都是数据构成的，正好能承载他们的意识。我索性在雾花谷里建了个服务器集群，把网游的数据全导了过去，又用灵力给服务器加了层防护罩，这就是灵识网域的由来。”
她接着说道：“这些灵力构建的符文不但是灵识网域的防火墙，也是网域和其他意识界连接的阵眼，意念族能在识海天书和灵识网域之间自由穿梭，甚至能通过网域接入互联网，还能保护‘隐娘卫道’的账号安全。”
袁司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隐娘卫道”总能避开黑客的追踪，甚至能精准地获取那些被加密的黑料。寻常黑客对付的是代码，而意念族本身就是意识流，数据流在他们眼里就像透明的一样。
“那苍行上神呢？”袁司空看向孟星宇。叶星璇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号人物的存在。
孟星宇眼神沉了沉：“他是我的一位故交，因机缘巧合获得不老不死之身，但因为一些缘故需要长期处于休眠状态。”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复杂，“我没事时会入梦陪他说话，半年前发现，他的梦域竟和小兰的梦域连在了一起，他和小兰的意识就在两个相连的梦域中结识，我也因此认识了小兰。”
“在没有外力控制的情况下，梦域之间是不会主动相连的。”暮幽兰补充道，“更巧的是，意念族能通过我的意识与识海天书的连接，进入他的梦域。后来征得他同意，孟星宇用自己的灵力在灵识网域和苍行上神的梦域之间搭了条通路，让意念族可以直接从灵识网域进入苍行的梦域，现在有不少意念族就住在他的梦域里。”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法阵前。法阵中央的幽蓝光晕越来越盛，符文间的电流奔涌得像条湍急的河流。
袁司空忽然想到什么，问向暮幽兰：“既然你的梦域能连到苍行上神那里，我们直接从你的梦域过去不行吗？”
孟星宇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行。苍行的梦域很特殊，不轻易接受陌生的意识入内，你想要进去，只能由我施法带进去。但是眼下有些特殊情况，我没办法直接带你入梦，只能在苍行肉身附近，才能将你的意识带入进去。”
暮幽兰点点头：“是的，你想要进他的梦域，只有这个办法。而且，我们要查探灵识网域，还必须得进入苍行的梦域才行。原本灵识网域有直通识海天书的路，素心出事后就被彻底隔断了。现在唯一能走的，就是苍行上神梦域与网域之间的通路，只是被熹暝星人的力量封印了。”
“云天鹂的确有本事切断所有梦域通路，或是强行连通多个梦域，但她为何要这么做呢？”孟星宇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疑惑。
“别多想，先去幽灵谷。”暮幽兰再次结印，法阵中央的光晕骤然扩大，“穿过这法阵，就是幽灵谷的入口。”
三人同时踏入法阵。
袁司空穿过法阵后，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
这里与雾花谷截然不同。
四周是直插云霄的峭壁，岩壁上布满了深绿色的藤蔓，藤蔓间缠绕着暗紫色的苔藓，散发着微弱的磷光。头顶的天空被峭壁上横生的古木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阳光从枝叶缝隙中挤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破碎的镜子。
最奇特的是那些在空气中胡乱飞舞的发光体，不过对袁司空而言倒是并不陌生，那便是幻光虫。
袁司空望着眼前的山谷，想到叶星璇曾为了寻找自己前世失散的魂魄踏入过这里，忽然生出种奇妙的感觉。
“走快点，苍行的休眠地在深处。”孟星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三人沿着峭壁间的小径前行。幻光虫似乎很怕孟星宇身上的气息，每次他靠近，那些虫子便会四散躲开，在他身后又重新聚拢。暮幽兰则像是对这里很熟悉，偶尔抬手拂过岩壁上的藤蔓，那些藤蔓便会自动向两侧分开，露出隐藏在后面的石阶。
走了一段时间后，一座宫殿出现在前方。
宫殿十分恢宏，正门上方的匾额清晰地刻着“幽灵宫”三个字，字体遒劲有力，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高耸的塔楼屹立，塔尖的铜铃闪耀着灵光，风过时发出悦耳的声响。
幻光虫到了这里，数量骤然减少，只有零星几只敢在宫殿的窗棂缝隙间游荡，像是在窥探什么。
踏入宫殿的瞬间，袁司空感到一股灵气扑面而来。大厅异常空旷，地面铺着的青石板隐隐透露出灵晄气息，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将整个大厅照得朦朦胧胧。
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巨幅壁画。
画中是一条奔腾的长河，泛着莹莹的白光，像是由无数星辰汇聚而成。河的两岸，开满了如火如荼的彼岸花，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幽光。
“这画……”袁司空忍不住走近细看。壁画的笔触极其细腻，彼岸花的脉络、河水的波纹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画中的河水就会流淌出来，彼岸花就会随风摇曳。
“画的是忘川。” 孟星宇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
袁司空心头一动。忘川？轮回？
穿过大厅，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同样刻满了符文，通道的地面上，竟开满了与壁画中一模一样的彼岸花，花瓣边缘泛着冰冷的寒气。
幻光虫彻底消失了。
通道的尽头，是一座由奇特符文组成的圆形法阵。
“穿过这里，就是苍行的休眠地。” 暮幽兰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法阵。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再次落地时，袁司空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与通道里的阴冷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窟，四壁由冰晶般的材质构成，却并不冰冷，反而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冰晶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图腾，有展翅的雄鹰，有奔腾的巨兽，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灵，图腾间流淌着金色的灵光，像是有生命般在缓缓移动。
洞窟中央，耸立着一座高台。
高台由白玉砌成，台阶上刻着符文。顺着台阶向上，是一个圆形的水池，池中的水并非液态，而是凝固的灵光，闪烁着柔和的金色。水池中央，一朵巨大的冰莲静静绽放，莲身是透明的冰晶，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蓝光。
而冰莲之上，盘腿坐着一个男子。
他浑身赤裸，精壮的身躯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宽厚的肩膀，紧致的腰腹，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臃肿，又充满了爆发力。四壁的灵光映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让他看起来宛如神只。
他的面容极其俊朗，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却丝毫掩盖不住眉宇间那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他的洞察。
袁司空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张脸…… 他太熟悉了。
每到月圆之夜，他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的傅介子在露台赏月时，一个绝美女子突然出现，那女子身旁跟着的英俊男子正是眼前在这冰莲上打坐的赤裸男子。
“苍行，这下麻烦了。” 孟星宇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看着冰莲上的男子，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们有急事得入你的梦，而这小子又和我结了共生血契，必须和我一起行动。谁让你的梦域只认小兰和我的气息？不然我们哪用得着到这里来，让你这副样子被外人看见？”
暮幽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孟星宇用这种语气说话，平日里他总是冷着脸，此刻望着冰莲上的男子，眼神里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她转头看向袁司空，却发现他正死死地盯着冰莲上的男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你怎么了？一直盯着他看？”暮幽兰忍不住问道，她看着袁司空死盯着苍行上神的裸体，差点要怀疑袁司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袁司空猛地回过神，喉咙动了动，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我见过他。”
“什么？！”
孟星宇和暮幽兰同时惊呼出声，两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齐齐看向袁司空，又看向冰莲上的男子，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洞窟里的灵光，似乎在这一刻，也被惊讶得悄然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