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消毒水气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在午后的阳光里轻轻漾着。李骁龙还在沉睡着，眉头偶尔会微微蹙起，像是梦里还在跟谁较着劲。
乔惠把刚削好的苹果放在白瓷盘里，用牙签插了一块，却没心思吃，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病床，又猛地收回来，落在正给绿萝浇水的孙晓凤身上。
“晓凤，你也在一高上学，是吧？”乔惠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尾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是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镜子里看时，领口的蕾丝花边衬得皮肤挺白。可此刻站在孙晓凤身后，总觉得手指头发烫，像是揣了只扑腾的麻雀。
孙晓凤转过身，手里还捏着洒水壶，壶嘴滴下的水珠在瓷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嗯，是啊，乔惠姐，”她歪着头笑，两个浅浅的梨涡盛着阳光，“有事你就说呗，跟我还客气啥？”
她今天梳着马尾，发梢用红皮筋扎着，跑起来会一甩一甩的，就像院里那只总跟着李骁龙的小黄狗。
乔惠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她下意识地拽了拽裙摆，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那……那你……知不知道，你骁龙哥，有那个了吗？”最后几个字说得跟蚊子哼似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沾着点早上来医院时蹭的泥土。
孙晓凤眨了眨眼，手里的洒水壶晃了晃，又赶紧稳住。“啥那个那个的？”她凑近两步，鼻尖几乎要碰到乔惠的肩膀，“乔惠姐，你这话说得跟猜谜语似的，我脑子笨，转不过弯儿来。”
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从乔惠昨天拎着鸡汤来医院时，那眼神黏在骁龙哥脸上挪不开的样子，就猜出七八分了。
乔惠被她逼得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到了床头柜，发出“咚”的轻响。她赶紧扶住盘里的苹果，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就是……就是有那个了没有嘛！”她用肩膀轻轻撞了孙晓凤一下，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你这机灵鬼，肯定懂我的意思！”
孙晓凤“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肩头抖个不停，洒水壶里的水都溅出来几滴。“乔惠姐，你是说那个呀？”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乔惠，“这么说，你也喜欢骁龙哥？”
乔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又飞快地低下去。“晓凤妹妹，好妹妹，”她拽住孙晓凤的胳膊，手指微微用力，“你先告诉我，你骁龙哥哥到底有没有那个？求你了还不行吗！”她才不要先承认，万一……万一晓凤说骁龙已经有对象了，那多丢人。
孙晓凤却挣开她的手，背着手往后退了两步，学着大人的样子踱了踱步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那你得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骁龙哥哥，”她歪着脑袋，眼神里满是狡黠，
“你说了，我才告诉你。”她心里藏着个小九九，乔惠姐是院长的女儿，穿得光鲜，说话也斯文，可她跟骁龙哥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骁龙哥爬树掏鸟窝时，总把最大的那颗留给她；她被村里的二丫欺负时，骁龙哥攥着拳头挡在她身前，说“我妹只有我能欺负”。
乔惠看着她那副得意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急，活像被猫爪子挠着。这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眼倒不少。“蒸馒头不添水——干气没法！”她咬着嘴唇，冒出句从妈妈那里听来的俗语，“行，我跟你说，你也得跟我说，谁耍赖谁是小狗，敢不敢？”
“敢！”孙晓凤拍着胸脯，声音脆生生的，“骗你你是小狗！”
乔惠刚要开口，突然反应过来，伸手点了点孙晓凤的额头：“你是小狗，还没说就想耍赖？”她转过身，故意把后背对着孙晓凤，声音里带着点真生气的意思，“不跟你玩了，孙晓凤，你就是个癞皮狗！”其实她心里偷偷乐，差点就被这小丫头绕进去了。
孙晓凤愣了一下，随即“咯咯”地笑起来，也学着乔惠的样子转过身，两个姑娘的后背对着后背，像两只闹别扭的小孔雀。乔惠偷偷从肩膀后面瞟过去，看见孙晓凤的马尾辫正对着自己，忍不住想伸手拽一把。
可她刚动了动手指，孙晓凤“唰”地转过来，眼睛瞪得溜圆。乔惠赶紧也转过去，后背挺得笔直。
就这么你转过来我转过去，裙摆扫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在墙上投下她们晃动的影子，忽长忽短，像演着一出无声的皮影戏。最后还是孙晓凤先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乔惠的肩膀在微微发抖，眼眶也红了，刚才还亮晶晶的眸子蒙上了层水汽，像是要哭了。
“乔惠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孙晓凤赶紧凑过去，拉着乔惠的袖子轻轻晃，“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她看见乔惠还是不吭声，又赶紧补充道：“据我所知，骁龙哥哥还没有那个呢。”
乔惠猛地转过身，眼泪一下子收了回去，嘴角“唰”地扬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真的吗？晓凤妹妹！”她抓住孙晓凤的手，力道大得差点把人家的骨头捏碎，“太好了！嘿嘿……”她光顾着高兴，压根没注意到孙晓凤撇起的嘴角。
孙晓凤抽回手，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乔惠姐，你这是幸灾乐祸啊？”孙晓凤的声音闷闷的，“骁龙哥哥没有那个，你就这么兴奋？”
乔惠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是的，晓凤妹妹，”乔惠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绞着裙摆，“我是说……我也希望他能早点找到合适的人。”
孙晓凤看着她蔫下来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点，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乔惠姐姐，不过呐，”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像说什么天大的秘密，“骁龙哥哥的后桌总跟他拉拉扯扯的，我觉得他俩关系不正常。可骁龙哥哥说，就是探讨学习。”
她瞟了眼乔惠，看见对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又赶紧说：“我看出来了，你是喜欢骁龙哥哥的，对不？”
乔惠的脸又红了，这次却没躲闪，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晓凤妹妹，那他前桌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有点发紧，“我跟她比，谁长得好看？”问这话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着，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叫尚雪梅。”孙晓凤拖长了调子，眼睛在乔惠脸上溜了一圈，“你俩的长相嘛……一个好比杨玉环，另一个好比西施，反正都比我好看。”
她才不会说尚雪梅脸圆乎乎的，笑起来像个面娃娃，也不会说乔惠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她才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偷偷把骁龙哥的照片夹在语文书里，照片上他穿着校服，站在学校的银杏树下，嘴角笑得露出小酒窝。
乔惠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愁云散了大半。“晓凤妹妹，你这嘴真甜。”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语气里带着点得意，“尚雪梅……听着就像个胖姑娘。杨玉环不就是胖美人吗？那我肯定是西施了。”她偷偷挺了挺胸，觉得裙摆上的蕾丝花边都顺眼多了。
孙晓凤点点头，强忍着笑：“哈哈，乔惠姐，你真聪明。她是圆脸，微胖型的，反正比你胖了那么一丢丢。不过我们班那些男生，不知道是不是瞎了眼，都说她是六班的班花。”
乔惠的笑容突然僵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猛地抓住孙晓凤的胳膊：“晓凤妹妹，刚才那个……那个说话带广东口音的叔叔，是不是也姓尚？”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手心一下子冒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