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二十一天的军训结束,到了晚上,辅导员召开了新生见面会
302宿舍的四个人踩着铃声进教室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李骁龙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听见前排有人低笑——赵磊的运动服沾着篮球印,周明轩的头发被风吹得翘起来,林墨怀里还抱着本没封皮的旧书,而他自己的鞋鞋边还沾着路上的泥点。
辅导员是个扎马尾的年轻女老师,姓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先做个小游戏吧,每个人用家乡话介绍自己,让大家听听各地的乡音。”
轮到李骁龙时,他攥着衣角站起来,一开口就带了浓浓的山坳口音:“俺叫李骁龙,俺不会截拳道,也不会少林拳,从龙凤山脚下的龙凤庄来,俺们那儿……红薯甜。”话音刚落,班里就爆发出善意的笑。
散会时,陈老师特意叫住他:“你的入学申请里写想申请助学金,材料我看过了,没问题。另外,张教授跟我提了你的想法,下周三的课题交流会,你一起来听听?”
走出教室,周明轩勾住李骁龙的肩膀:“你刚才说的野栗子,是不是带刺壳的那种?我爸公司去年做过栗子酱,卖得可火了!”
赵磊拍了一下李骁龙和周明轩的肩膀:“走,回宿舍路上买个西瓜,庆祝咱们正式成为大学生!”
林墨突然从背后递过来个东西塞到李骁龙手里,是个塑封好的书签,上面印着一行小字:“每粒种子都有自己的土壤,图书馆捡的,”他推推眼镜,“骁龙,我觉得觉得挺适合你。”
远处篮球场的灯光亮得像白昼,隐约有拍球声和笑闹声飘过来。他忽然觉得,这陌生的城市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融入——就像爸爸说的,只要心里有片踏实的土地,到哪儿都能扎根。
宿舍的台灯暖黄地照着,林墨刚刷到国际新闻里的航天发射,正拍着大腿感慨,周明轩忽然把手机一扣:“哎,你们发现没,咱班江苏来的那个女生,叫苏晚的,特别不一样。”
赵磊闻言抬头:“哪个?”
“就是今晚穿白裙子的,”周明轩手舞足蹈,“她爸送她来报到那天,我就注意上她了,拎着个巨大的画筒,说是她自己画的水墨山水。刚才见面会她用苏州话念诗,软乎乎的,跟唱小曲儿似的。”
赵磊凑过来:“我记得!她站在窗边登记的时候,光落在她头发上,跟漫画里走出来的似的。不过她好像不太爱说话,问她宿舍在哪儿,手机号多少,就轻轻点了点头。”
林墨翻书的手顿了顿:“她填的兴趣栏写着‘植物观察’,在图书馆,我看见她对着一本《本草纲目》看得入神,笔记本上画了好多植物标本,比书上的还细致。”
李骁龙想起那个女生,确实是安静的,登记时垂着眼帘,睫毛很长,像沾了晨露的草叶。他忽然想起自己袋子里剩下的几个红薯,有个长得歪歪扭扭,却透着特别的甜,妈说那是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憋着股劲儿。
“农科院的试验田下周要种新培育的红薯品种,”周明轩忽然想起来,“她说不定会感兴趣。”
林墨眼睛一亮:“哎?要不咱约她一起去看看?就说……就说骁龙带我们认认新作物,显得咱多学术!”
赵磊已经开始卷袖子:“我负责搬工具!”林墨推了推眼镜:“我可以带本植物图鉴,说不定能帮上忙。”
窗外的月光爬进窗台,落在李骁龙摊开的笔记本上,那上面刚写下“山地红薯种植记录”几个字。他忽然觉得,这龙都大学的日子,就像刚种下的种子,除了沉甸甸的希望,好像还悄悄冒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甜味的期待。
周明轩第二天一早就跑去女生宿舍楼下等苏晚,手里还攥着片昨天特意捡的银杏叶,说是“自然邀请函”。李骁龙被他拽着去试验田时,手心直冒汗——他特意换上了乔惠给他买的那身新衣服。
苏晚果然来了,白裙子沾了点草屑,手里拎着个铁皮小本子。看见田埂上的红薯苗,她眼睛亮了亮,蹲下身轻轻拨开叶片:“这是蜜薯吧?叶脉比普通品种要细。”
李骁龙愣了愣:“你认识?”
“我外婆家种过,”她指尖碰了碰卷曲的新芽,“不过你们这个叶子边缘带锯齿,是改良过的?”
周明轩趁机把银杏叶递过去:“苏晚你太厉害了!骁龙说这品种抗旱,特别适合……适合他老家那种地方。”他说着给李骁龙使眼色,后者赶紧接话:“对,山地也能种,就是收的时候费劲,我正想研究怎么改进工具。”
苏晚翻开本子,里面夹着片干枯的红薯叶,旁边标着日期和产地:“去年在天目山见到过野生的,块根很小,但淀粉含量高。”她抬头看向李骁龙,睫毛在阳光下投出浅影,“你的收获机,如果能兼顾挖掘深度和保护块根,说不定能试试和野生品种杂交?”
李骁龙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掏出黑色小布袋,倒出里面的谷种:“我带了老家的谷种,想先测测和这里土壤的适配性。”
苏晚凑近看,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手:“这谷粒饱满,是向阳坡长的吧?背光的颗粒会扁一些。”
赵磊在旁边扯林墨的袖子:“他俩聊啥呢?跟说暗语似的。”林墨翻着植物图鉴,嘴角弯了弯:“大概是……找到了能听懂自己说话的人。”
试验田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得红薯叶沙沙响。李骁龙看着苏晚认真记录的侧脸,忽然觉得,龙都大学的秋天,比他想象的要热闹得多——有新抽的苗,有共话的人,还有些悄悄冒头的、比红薯更甜的东西,正在心里慢慢扎根。
从试验田回来的路上,苏晚忽然指着路边一丛不起眼的野草:“这是翻白草,根部能入药,你们老家山上应该也有。”她蹲下来,指尖轻轻拂过带绒毛的叶片,“小时候外婆总带我认这些,说草木跟人一样,各有各的用处。”
李骁龙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老家后山的坡地。春天的时候,漫山都是这种开小白花的草,妈总说猪爱吃,却不知道还能入药。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把刚才苏晚提到的杂交想法记上——这是他的习惯,重要的事就立即记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周明轩凑过来跟苏晚聊起苏州的园林,说以后要去拙政园拍汉服写真,苏晚听着,嘴角慢慢漾开笑意,像水波漫过石子。赵磊则跟在后面,时不时提醒“这边有坑”“台阶滑”,活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林墨走在最后,手里的书没再翻开,目光落在前面四个人的背影上,轻轻笑了笑。
到了宿舍楼下,苏晚翻开铁皮本,撕下一张画着红薯苗的纸递给李骁龙:“这是刚才那株改良品种的草图,标了生长节点,或许对你有帮助。”纸上的线条细腻,连叶片上的绒毛都画得清清楚楚。
李骁龙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被露水烫了一下,赶紧把纸叠好塞进褂子内袋。“试验田下周施肥,”他憋了半天,冒出一句,“你要是有空……”
“我来。”苏晚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我带标本夹,想采几片叶子做记录。”
周明轩在旁边冲李骁龙挤眼睛,被赵磊一把捂住嘴。林墨推了推眼镜:“我看了天气预报,施肥那天有雨,记得带伞。”
看着苏晚走进宿舍楼的背影,李骁龙摸了摸内袋里的画纸,硬挺的纸页隔着布,却像带着温度。他忽然觉得,这龙都大学的风,好像都带着点不一样的意思——比老家的山风软,却比城里的晚风沉,像揣在怀里的希望,沉甸甸的,又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