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默斯多夫的初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煤烟、机油和燥热尘土的独特味道。
自从楚天雄带着那群残疾老兵接管了后勤和纪律，这个原本像土匪窝一样的基地，终于有了几分正规兵工厂的模样。物资被分门别类地码放在仓库里，进出的车辆都有了登记，甚至连食堂的泔水桶都摆得整整齐齐。
但秩序并不能凭空变出物资。
一号车间的流水线上，十几台刚刚组装好的“皇家一号”重型牵引车——也就是去掉了炮塔和装甲的E-10底盘，正静静地趴在那里。
它们看起来威武雄壮，但却动弹不得。
因为它们没有脚。
办公室里，楚天雄将一份红色的库存清单放在林建业面前。
将军。楚天雄的声音有些沙哑，老毛病又犯了。我们的‘拖拉机’生意太好，订单排到了三个月后。但是，我们没法交货。
为什么？林建业问，钢材不是已经用矿山废料解决了吗？
钢材解决了，但其他的没有。楚天雄指着清单上的红字，橡胶。我们需要大量的耐磨橡胶来制作负重轮的轮缘和履带挂胶。还有滚珠轴承，尤其是精密的主轴承。
这些东西，我们捡垃圾捡不到，自己也造不出来。
林建业皱起了眉头。
橡胶和轴承。这是工业化的软肋。
帝国的橡胶产地主要在南方殖民地，而精密轴承的产能被几大军工巨头垄断。博格大公的封锁令依然有效，任何正规渠道的供应商都不敢给库默斯多夫发货。
黑市呢？林建业问。
何山去问过了。楚天雄叹了口气，量太小，价格太高。黑市上的橡胶都是劣质再生胶，装上去跑不了五十公里就碎了。至于轴承，那是战略物资，黑市贩子手里也没多少存货。
林建业站起身，走到窗前。
看着那些趴窝的“拖拉机”，他知道，这不仅是生意的问题。
这些拖拉机本质上是E-10坦克歼击车的预生产型。如果连民用的橡胶轮都搞不定，将来一旦开战，这些战车就是一堆跑不动的废铁。
我们不能被两块橡胶憋死。林建业转过身，眼神变得幽深。
老楚，你在后勤系统待了三十年。你告诉我，除了博格控制的那些大路，帝国的物资还有别的流动方式吗？
楚天雄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
有。当然有。
他压低了声音。
帝国太大了，将军。博格大公虽然是海军元帅，但他管不了所有的耗子。在南方的几个军区，还有西部的边防军，他们的后勤官手里都有大量的‘损耗’。
损耗？
就是账面上的报废品，或者是多报的备件。楚天雄解释道，以前我在物资处的时候，这种事见多了。南方的橡胶堆在仓库里发霉，北方的煤炭烂在矿坑里。因为调拨手续太繁琐，很多物资根本流不动。
所以，那些后勤官会私下里进行……交换。
交换。
林建业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你是说，以物易物？
对。楚天雄点头，不走账，不留痕。我有你需要的东西，你有我需要的东西，大家找个没人管的地方，换了就是。这就是军中的潜规则。
林建业笑了。
这就是他要找的那条路。
博格能封锁金钱交易，但他封锁不了欲望。
老楚。林建业指着窗外那些趴窝的拖拉机，你觉得，南方的那些后勤官，会因为什么东西而动心？
楚天雄想了想。
钱，他们当然喜欢。但现在通货膨胀，马克贬值得厉害。硬通货是……
动力。
楚天雄眼睛一亮。
将军，南方多山，那是帝国的大粮仓。但那里的机械化程度很低。那些农场主和庄园主——往往就是当地驻军的长官亲戚，他们最缺的就是大马力的耕地机和运输车！
我们的‘皇家一号’，那是用坦克发动机改的，扭矩大，通过性好。如果是为了这个……
楚天雄吞了口唾沫。
他们敢把亲妈都卖了换一辆。
那就跟他们换。林建业拍板道。
我们要建立一条灰色的供应链。
不用钱。用我们的产品，去换他们的资源。
一辆拖拉机，换五吨橡胶。十个发动机，换一箱精密轴承。
林建业看着楚天雄。
老楚，你有门路吗？
楚天雄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有些浑浊的老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精光。那是老后勤官特有的、闻到油水时的光芒。
我有几个老战友，现在正好在南方军区管仓库。楚天雄说，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处理‘损耗’。只要我发封电报，他们肯定感兴趣。
那就发。林建业说，用加密频道。
另外，让何山准备一下。
林建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萨镇东不是在路上设卡吗？不是要查我们的‘机密’吗？
这次我们不运机密。
我们运‘农用机械’。去支援南方的农业建设。
这是政治正确。我看他敢不敢拦。
……
一周后。
帝国南部，青木原火车站。
这里远离北方的战火，气候湿润，空气中弥漫着稻花和橡胶树的香气。
一列挂着“皇家库默斯多夫”旗帜的货运列车，缓缓停靠在偏僻的货运站台上。
车门打开，何山跳了下来。他脱掉了那身油腻的工装，换上了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看起来像是个暴发户。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军官，肩膀上挂着上校军衔。他是南方军区后勤部的赵处长，也是楚天雄的老战友。
这就是货？赵处长搓着手，看着车皮上那些被帆布盖着的庞然大物。
如假包换。何山一挥手，几个老兵掀开了帆布。
十辆崭新的“皇家一号”重型牵引车，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虽然没有炮塔，但那种履带式底盘带来的力量感，让赵处长的眼睛都直了。
好东西啊……赵处长拍着那厚实的装甲钢（虽然是民用废钢熔炼的，但在外行眼里足够唬人），这玩意儿劲大吗？
劲大？何山嗤笑一声，这么跟你说吧，赵处长。别说拉犁耕地，就是给你拉一门重炮上山，它都不带喘气的。这里面装的可是开山发动机！那是给坦克用的心脏！
赵处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已经想好了，这十辆车，两辆留给自己的庄园，八辆高价卖给当地的糖厂老板，这其中的差价……
那我的货呢？何山问。
都在那边的仓库里。赵处长指了指身后，五百条天然橡胶轮胎，全部是重载加强型的。还有两箱你点名要的‘斯凯孚’轴承，那是从海军的备件库里……咳咳，那是报废处理的。
懂。何山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装车！
随着一声令下，双方的人马开始迅速搬运物资。
没有发票，没有收据，只有货物与货物的交换。
就在这时，一名车站的宪兵走了过来，似乎想检查一下。
干什么的？赵处长眼一瞪，把宪兵吼了回去，没看见这是皇家特许的‘农业支援物资’吗？这是给陛下种粮食用的！耽误了秋收，你担待得起吗？
宪兵看了一眼那面狮鹫旗帜，又看了一眼赵处长的肩章，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走了。
这就是灰色供应链的威力。
它利用了帝国的官僚主义，利用了各地的利益割据，在博格大公的铁幕下，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
与此同时。库默斯多夫。
林建业站在地图前。
随着南方线路的打通，越来越多的线条在地图上亮起。
西部的铜矿，通过“矿山设备置换”协议，源源不断地送来紫铜。
东部的化工厂，通过“特种车辆定制”协议，送来了高能燃料的添加剂。
甚至连博格大公的老巢——海军部的某些造船厂，也有胆大的工头偷偷把造船剩下的边角料（其实是大块的优质钢板），通过地下渠道卖给了库默斯多夫，换取那些能在黑市上卖出高价的“皇家牌”发动机。
库默斯多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它吞噬着帝国民间和军方角落里的一切资源，然后将它们转化为战争的养料。
头儿。楚天雄拿着一份新的报表走了进来，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第一批橡胶轮胎到了。质检合格。
很好。林建业点头，让祝工马上装配。我们的战车不能再趴窝了。
还有。楚天雄犹豫了一下，那个赵处长问，能不能给他们造点……带响的？
带响的？
他说南方的游击队有点闹腾，庄园主们想要点自卫武器。如果是那种装在拖拉机上的机枪塔……价格可以翻倍。
林建业笑了。
这就是人心的贪婪。一开始只要拖拉机，后来就要机枪，再后来，恐怕就要坦克了。
告诉他，现在不行。林建业说，我们是皇家研发中心，只搞科研，不卖军火。
但是……
林建业话锋一转。
如果他们能弄到更高级的东西，比如雷达元件，或者航空铝材。我们可以考虑送他们几套‘防暴配件’作为赠品。
让他自己去装。
楚天雄会意地笑了：明白。这就去回电。
看着楚天雄离去的背影，林建业深吸了一口气。
这条灰色的供应链，虽然脆弱，虽然肮脏，但它终于流动起来了。
它像是一条地下的血管，正在为那个即将诞生的钢铁巨人输送着血液。
博格。林建业在心里默念。
你以为你封锁了天空和海洋，就能困死我。
但你忘了，大地之下，也是路。
只要有路，就没有什么能挡住我们。
刘承风！林建业对着门外喊道。
在！
给高平发电报。让他带着新兵营做好准备。
新轮胎到了。
我们的战车要动起来了。
既然补给线通了，那么，那个所谓的“北方威胁”，我们也该去看看了。
夜莺。
林建业的目光投向了地图的最北端。
你的那些仿制品，希望能比这些拖拉机更有趣一点。